自1910年之后,中国的抵制洋货运动找到了一个固定的“假想敌”,它就是日本公司和它们的商品。特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势力自顾不暇,在中国市场上形成激烈竞争的国际对手,就是日本企业。很显然,这是一个恩怨交集的对手。
从数据上看,日本商业势力的涌入是十分猛烈的。在一战前夕,日本商品占中国进口商品总额的15.5%,到1919年已经猛然上升到29.9%,仅纱锭一项,就从11万枚增加到33.2万枚,上升为原来的3倍。自1917年开始,日本取代英国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商,而且成为对华工业设备的主要销售者。更让中国人难堪的是,日本商品在传统的“中国货”上也取得了优势,日本茶叶、日本丝绸的国际贸易额相继都超过了同类的中国商品,成为最大的出口国,甚至在中国市场上,日本货也成了颇受欢迎的时髦商品。除了经济上的咄咄逼人之外,日本对中国领土和政治特权的要求也一点没有放松。于是,日本成了中国最重要的军事和经济敌人。
具有标志意义的抵制日货事件发生在1915年,这是一次仇恨爆发的总演习。
一战开打后,日本乘机争夺中国利益。1914年8月,它出兵占领德国在中国的势力范围-山东半岛。第二年1月,日本驻华公使晋见袁世凯,递交了有二十一条要求的文件,并要求“绝对保密,尽速答复”。《二十一条》霸道无理之极,它要求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准许日本修建自烟台(或龙口)连接胶济路的铁路;要求承认日本在南满和内蒙古东部的特殊权利,日本人有居住往来、经营矿产等项特权;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及南满、安奉两铁路期限,均延长至99年。其他要求还包括,把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体汉冶萍公司改为中日合办,中国不得自行处理;要求所有中国沿海港湾、岛屿概不租借或让给日本之外的他国;中国政府还要聘用日本人为政治、军事、财政等顾问;中日合办警政和兵工厂。袁世凯为了换取日本政府对他当皇帝的支持,居然同意与日秘密谈判。5月7日,日本发出最后通牒,限令于两日内答复。5月9日晚上11时,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的大部分条款。
《二十一条》在1月份就被曝光,立即遭到国内各界的强烈抗议。随之,各地纷纷爆发了抵制日货运动。
3月16日,上海商会组成“劝用国货会”,推举虞洽卿、董少严、王正廷为正副会长。18日,绅、商、学各界联合发起,在张园召开了反对《二十一条》的国民大会,到会者近4万人。大会通过提倡国货、设立公民捐输处等项决议。到22日,上海抵制日货声浪日益高涨,福州路、南京路等处日人所设商店一律闭门,暂停营业。捕房以“恐人众滋事”为由,加派探捕分头梭巡,“以资弹压”。与此同时,城厢内外街巷各处墙上以及电杆木桩上均贴有抵制日货传单。4月,一个叫“知耻会”的组织在上海设立基金,宣布将征募5 000万元,用于建立兵工厂,并向国内工业供应资金以“确保民族得以生存”。基金会在短短三周内,就筹集到25万元,到5月,全国出现了70个知耻会的分部,很多政府官员、警察和公司职员自愿捐出一个月的薪水,很快捐款数额超过了1000万元。
5月9日,当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的消息传出后,举国视为奇耻大辱,这一天,被定为“国耻日”。上海、广东等10多个省份的商会通电反对,农商总长张謇愤然辞职。抵制运动更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抗议集会此起彼伏。商人拒卖日货,人人要用国货。不少学校规定,文具一律用国货。一些大城市的报纸,天天刊登《国货调查录》,鼓动人民选用国货。上海、天津、广州等地,出现了以反日爱国为题材的戏剧和歌曲。学生走上街头,散发传单,发表演说,进行鼓动。爱国的女学生穿着表示悲痛色彩的白色衣服,她们还号召不要在前额上方高束头发,因为那是日本式发型。
在抵制运动中,中华国货维持会等组织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它在5月9日之后迅速发表宣言,并印发10万份广为散发。宣言中写道:“如果中国希望像一个人那样生活,我们就绝不能忘记5月9日的羞辱……这些纪念应该被传递给我们的孩子和孙子,代代相传,直到永远。自5月9日之后,我们4万万中国人必须全心全意地奋斗,帮助我们的国家。”在维持会的指挥下,各地学生遍查当地商店,寻找日本商品,如有发现,当场没收或砸毁,全年共进行了383次这样的检查。维持会在前一年只有100多个企业家会员,到年底就增加到了688个。美国参议员沙斯伯雷(Saulsbury)当时正在中国访问,他在回忆录中表示,十分惊讶地看到中国的抵制日货运动有着非常完善的组织。
《洛杉矶时报》则注意到,中国的民族工业打出了“中国人用中国货”的口号,抓住机会进行发展。数以百计的工厂涌现出来,生产中国货以替代流行的日货,例如肥皂、火柴、毛巾以及雨伞等等。一家名叫生生烟厂的烟草公司还推出了“5·9”牌香烟,在包装盒上赫然写着:“真正国货。请大家激发热忱,用国货挽回权利。请国民每年挽回4 500余万之权利。”也是在这一年,国内出版了两种新刊物《国货调查录》和《国货月报》,刊登各类国产物品的清单,宣导“不用国产货,就是不爱国”的理念。
抵制日货运动对袁世凯政权和日本政府显然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日本外贸也遭到重挫,当年上半年,对华出口同比下降1 790万美元,锐减幅度相当于1914年出口总额的6%。美国学者的研究认为,《二十一条》对日本经济来说是个亏本买卖,其从中国抵制日货所遭受的巨大损失,或许并不亚于从《二十一条》所得到的好处。更为严重的是,此后每年的5月9日“国耻日”都成为抵制日货的动员日。抵制日货成为中国社会的常态,中国将日本牢牢地定位为头号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