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6日对澳大利亚、法国和日本都堪称历史上的重大日子。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宣布法国国有造船厂DCNS获得澳大利亚建造12艘潜艇,高达390亿美元的订单,原本高度预期能从竞标中胜出的日本并未如愿。
特恩布尔指出,法国国有造船厂DCNS“是(澳大利亚)建造潜艇最合适的国际伙伴”。这个结果对法国堪称是国家级的胜利,总统奥朗德当天前往DCNS参加庆祝活动,并发表演说称,“这是一个历史项目,这是我们国家拿到的最大的武器出口合同。”
对日本而言,澳大利亚的决定不仅是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更意味着日本出口大型武器的政策在第一步就遭遇逆风。结果公布后,失望的日本政府要求澳大利亚提出解释。日本防卫省装备厅长官渡边秀明事后表示,“我们投资了大量精力在竞标上,我们将针对结果对我国国防产业造成的影响进行完整分析。”
与日本态度形成对比的是同时也参与竞标的德国蒂森克虏伯船厂,克虏伯在结果揭晓后称“尊重”此决定。该公司澳大利亚代表在声明中指出,“我们自然对此感到失望,但是已准备好对澳大利亚的潜艇项目提供支持。”
潜艇被认为是复杂程度仅次于火箭的武器,其执行任务的深海环境和隐形匿踪要求,意味着建造潜艇所需的精密技术远高于任何船只。另外,澳大利亚特殊的国家安全需求——潜艇需要航行长距离到印度洋和太平洋、拒绝使用核能,以及潜艇需要同时能在其西南方基地的低温环境和执行任务地的热带气候下运行,也提高了这次竞标的技术门槛。
澳大利亚为此项目“SEA1000未来潜艇”建立的网站就指出,“没有架上商品”能满足澳大利亚对潜艇的独特需求。
对澳大利亚政府而言,这项可能长达20年的潜艇建造项目,关系着其技术创新、国防自主、地方经济发展、创造就业机会、对美日澳联盟的承诺,以及澳大利亚在亚太地区的战略部署。
亚太地区自2009年进入潜艇部署竞逐,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印度尼西亚甚至泰国,都各自选定建造潜艇计划。2009年澳大利亚在国防白皮书中首度建议将潜艇数量从6艘增加到12艘。
澳大利亚在今年2月的国防白皮书中又指出,未来20年全球超过一半的潜艇将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中执行任务,“一个更具挑战的海洋环境,反映出加倍海中船只数量的合理性”。
潜艇数量加倍,对人力和物力的需求却会远超两倍,因此数量选择引来不少争辩和批评。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防卫战略项目主任戴维斯(Andrew Davies) 对《财经》记者解释,潜艇通常在三种状态中轮转,目前澳大利亚所拥有的6艘潜艇中,仅有2艘处于运行状态,2艘正在维修,还有2艘在准备训练中。“在印度洋-太平洋战场上,两艘潜艇并不足以形成影响力,增加到12艘,意味着澳大利亚能维持4艘潜艇在运行状态,特别情况时能增加1艘-2艘,如此安排才比较能够对战斗做出有用贡献。”新加坡南洋理工学院海洋安全项目顾问、澳大利亚前海军准将巴特曼(Sam Bateman)对《财经》记者指出,选择建造12艘潜艇,代表着“澳大利亚对区域安全的明确承诺”。
法德积极游说
澳大利亚目前服役的科林斯级潜艇将于2025年左右到达服役年限,澳大利亚潜艇研究所于2007年提出建议,政府应尽早启动替代科林斯潜艇的方案。 2009年澳大利亚国防部为此设定时间表,希望于2013年完成设计的选择,2016年完成设计工作。不过,由于澳大利亚在建造科林斯时屡屡遭遇不顺利,导致相关决定的延迟,新潜艇方案的执行进度严重落后。
2014年12月,时任首相阿博特当面邀请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为澳大利亚建造8艘潜艇,但之后在国内外压力下于次年2月宣布向各国开放竞标,阿博特本人还致电安倍寻求谅解。由于相信胜券在握,日本缺席了去年3月的潜艇研讨会,8月与当地供应商的交流会也未显积极,熟悉国际竞标和游说的法国和德国船厂则在对澳技术转移和本土制造方面多有着墨,迅速扭转日本领先优势。
澳大利亚智库Lowy Institute国际安全部门主任格兰姆 (Euan Graham)对《财经》记者表示,澳大利亚政府选择DCNS的决定,非常清楚地反映了政府对技术和本土参与的重视。
法国海军专家迪普莱(Alexandre Sheldon Duplaix)告诉《财经》记者,澳大利亚邀请日本,部分原因是因为日本拥有建造大型潜艇的经验,但日本最后或许在转移技术方面未能满足澳大利亚而落败;而法国相对于德国,在大型潜艇建造上又略高一筹,此前在巴西、智利、马来西亚、印度几国的潜艇订单竞争中都打败过德国。
澳大利亚政府2月开放竞标后,DCNS在4月聘请了前国防部长约翰斯顿的首席事务官科斯特洛(Sean Costello)担任澳大利亚代表。科斯特洛曾在海军服役九年,符合科林斯潜艇服役资格,退役后始终把澳大利亚的潜艇发展当作个人使命,他在进入国防部前,还曾在国有造船厂ASC的潜艇部门担任主管,被认为是国际船厂最合适的领路人。科斯特洛加入后,立即列出为赢得竞标DCNS需要克服的挑战,特别是获得美国洛奇马丁公司和雷神公司的支持,因为最后澳大利亚会从其中一家采购新潜艇的战斗系统。
据路透社报道,如果日本人先邀请科斯特洛, 他也会答应担任日本的竞标代表,“但是日本人没打电话”。
DCNS投标的是以法国核潜艇梭鱼级(Barracuda)为基础改造,长90米,吨位4000吨,预估能服役到2060年的短耆梭鱼传统助推潜艇。短耆梭鱼是澳大利亚大堡礁土生土长的物种,DCNS特别以此命名。在游说过程,潜艇主设计师奥特雷(Gerard Autret)站在第一线,解释设计理念,化解技术疑虑,为劝说澳大利亚社会下了大量功夫。
“这是法国政府第一次允许使用几乎所有核弹道导弹潜艇技术,我不是把核潜艇转为常规潜艇,而是用梭鱼级的技术设计了常规潜艇。由于一样的造型,我可以使用大部分的技术,包括隐匿和感应。”奥特雷强调的技术转移,对澳大利亚政府的决定无疑起了关键性作用。
德国投标的潜艇模型为90米长,4000吨重的216型潜艇。为了赢得订单,蒂森克虏伯船厂对澳大利亚本土参与潜艇制造也作出了大量承诺,德国政府还同意让澳大利亚无条件接触到最新的“不依赖空气推进”技术。
克虏伯各个高级主管多次重申,打算把潜艇建造地阿德莱德打造成该公司在亚洲的区域门户,面向太平洋地区,而不仅是为澳大利亚服务。另外,克虏伯还承诺整个项目能创造2000个工作,70%的建造将由当地企业完成。主要项目领导将为德国人,但是克虏伯会把大量澳大利亚人送到德国培训。
“我们在澳大利亚建造,用澳大利亚人才和资源,使用澳大利亚船厂,因为对澳大利亚而言这是长期项目。”克虏伯的一位销售副代表指出。
对澳大利亚需求反应迟钝
相较于法德,日本对阿博特2015年9月在政坛的失势反应迟钝,对创造工作机会和技术转移的态度也不明朗,导致最后落败。
日本推出参与竞标的是自卫队最新型苍龙级潜艇,为世界排水量最大的常规动力攻击型潜艇,特点是仅凭锂离子电池能源就能潜航。
日本于2014年放宽禁止武器出口原则,同年与澳大利亚签署《防卫装备品及技术转移政府间协定》,同时达成船舶力学共同研究协议。此次澳大利亚的潜艇订单被日本视为进入全球防卫工业的试金石,为了赢得订单,日本承诺和澳大利亚分享只与美国分享的隐形技术。
日本原本计划在本土建造潜艇,完成后航行到澳大利亚。由于前总理阿博特表现出了明显的偏好,日本因此在应对澳大利亚本土建造的需求方面,反应比法德慢得多。防卫厅长官中谷元在2015年初隐晦表示过如果夺标,日本将灵活应对澳大利亚希望的建设场所等要求。代表日本谈判的石川正树直至去年10月才表示,“日本相信能从第一天就在澳大利亚建造”,日本还打算在阿德莱德设立能培训300名工程师的培训中心。
结果宣布前一周,《华尔街日报》引用匿名澳大利亚官员的话指出,日本方案被认为“高度风险”,因其缺乏出口大型武器经验。结果公布后,外界分析日本未在澳大利亚建造提出更具体方案可能也是失败的原因。
不过格兰姆也指出,日本是唯一以运行中的潜艇进行竞标的,德国和法国实际只是纸上设计,这意味着风险,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对结果感到特别讶异。
概括所有风险?
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在宣布决定时,指出创新是决定胜出者的关键因素。不过,澳大利亚在与瑞典萨博公司建造科林斯级潜艇时,从材料、系统到后来运转都出了错,两国还因此对簿公堂,这也导致澳大利亚没有考虑最省时间的步步升级,萨博公司在新潜艇竞标早期就被排除。
这也让不少相关专家对未来潜艇的建造计划充满忧虑。戴维斯指出,未来潜艇计划的首要挑战是动力推进,DCNS的原设计是核动力,法国海军第一艘核动力潜艇将于明年下海,但至今没人使用传统引擎推进过4000吨的潜艇。澳大利亚国防部相信这种转换是可以控制的,但结果有待时间证明;格兰姆也指出,法国有超过十年未建造传统动力潜舰,从核动力转换到传统推进将需要先进技术的配合。
由于法国开发的很多感应器没有和美国系统融合过的经验,整合所有系统将是第二个主要挑战;最后,澳大利亚将需要增加潜艇服役人员数量,否则将没有足够人员在新潜艇上服役。
由于潜艇建造需要耗费的时间和预算总是需要一加再加,新潜艇能否按时服役将是另一主要挑战,因为在此同时澳大利亚必须确保科林斯级潜艇足以服役至2030年。
澳大利亚首先需要确立的就是“与法国的合同概括了所有可能的风险”,格兰姆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