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王润生的武术生涯创作的连环画《东方拳王》

王润生(右二)与武术名家刘百川等合影

羊定国：王润生的徒孙 长沙市市级非遗文化八拳传承人

“十八般武器，拳为武力之源。”

拳头防身，更是标榜武力以及江湖地位的一种象征。

王润生出生长沙县白沙乡东茅坡的一地主家，用自己的拳术威震日俄。誉为湖南武术界三绝之一的“王拳”，即是他所练的八拳。

一只没有思想的拳头难以立足青史，那么一代拳王如何与劲敌过招，与自己手中的拳头过招?

羊定国每天早上赶到位于茶园坡附近的八拳会馆后，都会先静静走进大厅的祖师牌位前，焚香净手，拜上三拜。祭拜的那面墙中间便是他的师祖——湖南“拳王”王润生，桌上是自己的师父，王润生的徒弟龚寿泉。

“我不是讲什么迷信，而是发自内心对八拳的热爱，对师父的尊敬，对王润生的敬佩。”时已68岁的羊定国清瘦有力，言语刚气十足。他对王润生的敬佩始于王润生拳打日本柔道家田野清太郎。

拳头打在劲敌的身上，方显英雄本色。

扬威日俄：摔倒日本柔道家拳败俄国大力士

1905年，25岁的王润生在杨昌济的赞助和鼓励下，考入东京弘文学院，开始留学生活。那时，王润生正值血气方刚，带着一身精进的八拳武艺，又在学习日本柔道术，“既得艺，必试敌”，好身手总有显露之时，不久，王润生便在留学生和日本武术界小有名气。

一天，一个叫田野清太郎的柔道家慕名前来，找王润生比试。田野清太郎看着王润生个子不大，更是没放在眼里。“据说田野清太郎高大健壮，力大如牛，但师祖王润生一出手便将田野打倒在地。一连两次都是这样。田野借口太轻敌了，要求重新比过。最后一次，田野恼羞成怒，死死抱住王润生的手臂，想借自己的体重优势，把王润生压倒。没想到，王润生用八拳摆步，再次把田野摔倒在地，动弹不得。从这次以后，不仅中国人，连当时很傲慢的日本人都佩服王润生。从此，王润生便被众人称为“拳王”。

因为打败了日本的柔道高手，很多中国留学生都想拜王润生为师，包括1907年留学日本的向恺然，以及柳直荀的父亲柳午亭，李淑一的父亲李肖耽等。而此时同在日本的黄兴早在1903年便随王润生练习八拳，这段岁月颇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味道。

有多硬的拳头，就该有多大的担当。王润生和他的武友们知道，自己这铁骨铮铮的拳头就应该弘扬正义，扬我国威。柳午亭学得“八拳”绝技后，在日本击败柔道家吉田道次。而王润生和向恺然也是满满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气。一次在东京街上看到日本浪人在侮辱中国人，日本浪人人数众多，蛮不讲理。王润生和向恺然便一起上前，一连击倒十多个浪人，打出一条街后，浪人再也不敢围攻上来。后来，向恺然将这件事写进了他的《留东外史》。

不久，留日学生相继回国。1912年，王润生从日本回到长沙，住在西长街。“一次，师祖王润生在西长街散步，一个小偷见他文质彬彬，个子不大，想从背后偷他的东西。结果，王润生不动声色，只用胳膊一夹，那人便动弹不得，被拖了上百米远。王润生一松手，那小偷便被甩出丈远。”

1916年，36岁的王润生应向恺然之邀赴沪授艺，这一年，他的拳头再显锋芒，在上海击败俄国大力士多维诺夫斯基，誉满申江，驰名全国。

谦谦君子：回敬拳王之誉“谁也不能称王”

八拳之所以名扬天下，其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八拳，形如蛇鹤，是一种隐秘流传的杀人之技，包括十六手、三步跳、十字桩三套拳术，全身功、一字功、白猿功、五阳功、五阴功五种功夫。前三种功夫可明传，后两种则秘不示人。五阳功是五种擒拿点穴的手法功夫，五阴功则是练精神、胆量、眼力的内功。

“八拳是极为凶猛的拳术，招术不多，16手打完只需40秒钟，但招招致命。它的力道和泰拳相接近，但比泰拳速度要快，要灵活。你听，这是打空气的声音。”羊定国一个大开合，风声四起，迅疾有力。“所谓‘不招不架，只有一下;犯了招架，就有十下。’但王润生对付一般的武士，根本用不了十下。现在，长沙也很难找得出与我不相上下的对手。”而五阴功、五阳功不随意外传，是因为其中的理论很深，阳为刚劲，一动便可闻其风声;阴为柔劲，要像鞭子一样绵软，一般人难悟得其真义。

要学好八拳，一般人至少要学习3年-5年，一个动作需要练上几千上万次才得其中要诀。当年，王润生学了半年便得道，并且通过丰富的实战经验得出：“拳技在于勤学苦练，要稳如泰山，迅如脱兔，绵中有刚曲中直，圆若滚珠动犹静，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佛是手。”

但是，王润生在悟到八拳的凶猛之时，也悟到一个道理，“器用择空，故人要身似空壶”。人只有将自己放空，能量才会无穷尽地进入体内。当别人誉他为拳王时，他总以“拳技无止境，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谁也不能称王”来回敬。向恺然赞王润生是“学宋明理学的谦谦君子”。

此时的王润生，拳头在他的眼里由大变小，已只将其视为自己的一小部分。而这让王润生从更大的视域来理解八拳，汇集力量。一次，当年以两食指击败数十人的蒋焕棠在看完王润生的拳式后惊叹“二十年来所仅见也”。

口述人：羊定国

湖南武术三绝

湖南的“王拳、范棍、向文章”被武术界称为三绝。“王拳”即长沙人王润生所练的八拳，“范棍”指的是范庆熙的埃山子母棍(因取子午定位，又叫埃山子午棍)，“向文章”即是平江不肖生向恺然著述的拳术理论与武侠小说。

由刚转柔

学太极每天给小老师备洗脸水

1932年，向恺然应当时湖南省主席何键之邀，回湘主持国术训练所。一时间，“南北大侠”杜心五、“江南第一脚”刘百川、“北侠”王荣标、“燕北大侠”修剑痴、“铁掌”顾汝章、“棍王”范庆熙、“大力千斤王”王子平、“大内高手”纪绶卿、“跤王”常东升、“搏击高手”白振东、“朱家四杰”朱国桢、朱国福、朱国禄、朱国强四兄弟，以及“太极宗师”吴鉴泉之子吴公仪、吴公藻兄弟等，先后从四面八方涌来长沙，收徒传艺。湖南武林一度鼎盛。在当年的第二届国术考试中，王润生作为评判员之一出席，此时的他一身素袍，身体微躬，双手垂于腿前，隐去了年轻时的刚硬之态。

这时的王润生已进入新的拳术时期。“按道教的理论，越柔软的东西意味着越年轻。就像春天的草，可以柔软地伸向很远的地方，到了秋天就枯黄干硬了;小孩刚出生，也是最柔软的，越长大越硬，一个道理。所谓‘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从软到硬便是凡，从硬到软便是新生。”越柔软，越年轻。王润生将八拳带入道的境地，“逆者，道之动也。”

王润生的新生与太极不无关系。1915年，他就在北京从师于吴鉴泉习太极拳。1930年代，吴鉴泉之子吴公仪、吴公藻任教于湖南国术馆，王润生为了提高并掌握太极推手水平，每天一早去吴公仪住处喊声“润泽，起床啦”叫吴公仪起床，并给吴公仪准备好一盆洗脸水，对比自己年轻21岁的小老师尊敬有加。

这位八拳大师也是太极拳师，但他在深得太极要义后却在湖大授课时劝自己的学生不要轻易练，“太极理论颇艰深，不容易了解，更不容易真实体验。若对初学的人说出来，不但无益，反招疑谤。”

可见，从刚到柔的“逆生长”过程，不是每一位习拳者能达到的境界。

遗骨客西

遇日军轰炸身受重伤，客死辰溪

1938年7月，日寇逼近长沙，湖大随同众多学校、单位迁往怀化辰溪。辰溪一度成为繁华盛地，湖大辰溪分校也在逐步建设中。1941年3月建成大教室2栋，小教室4栋，学生宿舍7栋，教职工宿舍21栋……但是，就在湖大刚刚理出头绪之际，日机尾随而来，进行多次轰炸。1941年夏，日军再次轰炸湖南大学辰溪分校时，王润生不幸中弹，重伤身亡。

得知曾经一起留学日本的好友王润生突然客死他乡，想起曾经一起意发青春的年代，李肖聃不禁赋诗感叹：王侯武术，夙基内养;舞剑通神，域中寡两;教我英年，心力同强，如何感疾。忽叹身亡，桐棺薄敛，瘗此北邙，遗骨客西，何日还乡?

不过，对于身后之事，王润生曾与向恺然交谈时就提到，“不求身后之名利，欲求遗真，以启后学”。这才是王润生向往的归宿。所以，王润生回长沙后先是在明德中学任教，后又转入湖南大学任体育教授，兼教武术，践行自己的夙愿。

“他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只有八拳。1912年时，向恺然因为钦佩王润生，便在王润生的允许下整理出《拳术》一书。”羊定国年少时便从向恺然的《侠义英雄传》里得知八拳，后师从《江湖奇侠传》中南侠柳惕怡高足龙奉武学习太极拳、戚家拳、八拳，后又拜师龚寿泉专研八拳。2010年，羊定国作为八拳第五代传人编著成《八拳》与《八拳制敌绝技》两书，畅销海内外。退休后组建湖南省八拳研究会，去年又成功申遗，也算是承其“以启后学”的遗志了。

武林故事

“长沙有个龚寿泉天天喊打柳森严”

江湖从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王润生过世后，其徒弟龚寿泉与拳师柳森严及其徒弟结下多年的梁子，上世纪40年代长沙街巷传有童谣：“长沙有个龚寿泉，天天喊打柳森严”。

那是1932年。柳森严从四川回长沙时，一身笔挺的西装，坐着气派的包车，底下却是赤脚茆鞋，手中经常拿把纸伞，由于行径诡异，很快被人注意，拳师柳森严之名，也就不陉传开。

1932年9月，柳森严的比武事件一度成为媒体焦点。但当时一位叫万天石的记者揭露出柳森严的比武是为挑拨南北派的矛盾，结果柳森严被宁德生打倒在地，大出其丑。

只是，这似乎并没有妨碍柳森严作恶多端，他打着峨眉派的招牌耀武扬威，一家一家地去收商铺保护费30元-50银元不等，也经常在长沙武林中挑衅闹事，向恺然及一些武林人士多有不满。

龚寿泉便自告奋勇去教训柳森严，此话传到柳森严耳里，柳森严知道龚寿泉的厉害，就派徒弟耍了个阴招。1948年的夏季的一天，柳森严徒弟“大发伢子”早上来到龚寿泉打拳的地点，他装作认真观看，待龚寿泉打完拳后，他上前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叫了一声“龚老师”。龚寿泉看一个年轻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便上前握手，哪想到其中有诈?

当龚寿泉伸出手时，这大发伢子也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谦恭地哈腰伸出手去，然后一把抓住龚寿泉的扎头裤，接着猛地往下一拉，那裤子便从腰上脱了下来，先是露出雪白的下身，然后继续下滑到膝弯以下，龚寿泉一慌，顺势倒下。接着，早已被柳森严买通好的小报记者立即围上来，报道了此事。

这让龚寿泉羞愧难当。后来其徒弟龙耀云得知后，决意要为师父出这口恶气。用八拳将柳森严的徒弟收拾得服服帖帖。大发伢子吓得把武馆关了，人也离开了长沙。

多行不义必自毙，因为罪恶累累，1951年11月20日，作恶多端的柳森严被枪决。

人物简介

王润生(1880-1941)：又名志群，出生于长沙县白沙东茅坡，早年师从杨开慧的父亲杨昌济习文练武，后练“八拳”，留学日本时打败柔道名家田野清太郎，被誉为“拳王”。1928年、1933年先后任两届国术国考评委。1934年——1940年任湖南大学体育教授兼教武术，1941年夏在日军轰炸辰溪中不幸遇难。

手记

从吝技到光大之路

八拳会馆偏居在茶园坡的一角，要从一条小马路上坡，再拐进一家汽修厂，汽修厂的尽头便是会馆小院，院子里绿树掩映，露台上挂有三个拳击沙袋，院子门口挂着三块与八拳文化相关的牌匾。羊定国每天都会来这里。

羊定国以前是长沙重型机械厂的一位正处长，因上世纪70年代将厂里一群不安分的小青年收拾得服帖而开始受到重用，从车间主任升到厂长、总支书。但是，羊定国很清楚，光懂武力那是赳赳武夫，尚武必须首先要有德的标准。先文后武，所谓斌也，这也是八拳师传下来的最为重要的一条习武要义。所以，羊定国择徒极为严格，必须是有德之人。

和羊定国聊武术门派时，记者了解到，目前仅湖南就有49大门派。如最古老的拳种苗拳，仿生动作拳种梅花拳，湘潭的巫家拳，以及太乙游龙拳、太空拳，等等。只是，为何这些门派并不太为人所知?

在羊定国看来，一是真正的武术大道至简，动作不太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二是众多武术为攻击性技艺，这对人的体力、技术有一定的门槛，太极因为动作缓慢，演变为一种养生学，所以习者众多。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的武术在传承上较为“吝技”，不轻易外传，传授也多为口口相传，没有形成自有的普及教程，所以推广颇难。

羊定国目前所带的徒弟也并不多，年过花甲的他在成功申请到长沙市级非遗八拳传承人之后，接下来想做的便是打破传统的狭隘的传承之路，琢磨如何将八拳形成固定的习武仪轨，如何根据八拳的特性将其分解成逐级提升的方法，有如跆拳道通过武术精神感召，通过科学教法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