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刚过，空气中的甜腻气息尚未散尽，近期11区又爆出一则给单身汪们“伤口撒盐”的重磅新闻：日本政府要开始征收“单身税”了！

这一事件肇始自8月28日日本财务省会计官到石川县河北市调研“家庭税惠政策”。在市府座谈会上，受邀与会的7名中年主妇不约而同地质问道：“婚后育儿生活水准下降，能否让单身人士来负担税务？”，双方围绕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然而，当地媒体《北国新闻》在报道时产生偏差，把“讨论”误作“提案”。由于财务省中央机构的敏感性，这则新闻被日本雅虎放到了首页头条。拜近年安倍政府强推“消费税增税”所赐，如今的日本国民已然是闻“税”色变，这条“假新闻”很快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次“单身税”风波源头的新闻报道。

令日本单身者震怒的是，这个“妈妈科”是拿市府经费的非正式行政科室，网友人肉发现，与会的7名母亲中居然有5个是不差钱的“多金妈妈”。而对于“单身税”本身，支持方认为，“现在日本生育率如此低下，用税收手段既能增加国家财收又能促婚，是一举两得的善法”，“已婚者育儿支出负担如此重，独身者却不用掏一分钱，仍然享受一样的社会福利，税负不公平！”；反对者则指出，“单身者收入少而与婚姻无缘，再变本加厉从其身上抽税，那岂不是永生为单？”，“豢养宠物导致生活水平下降，那政府能否让未养宠物者来负担税务？拿孩子当挡箭牌的妈妈最可耻！”，“结婚并非公民应尽义务，所以这分明是政府对单身者征收‘脱婚’罚金，是已婚族对单身族的不公正榨取！”，“请问在同性婚姻不被承认的国度里，又如何界定‘他们’是不是独身者呢？因宗教信仰与残障缺陷而无法结婚的人又当如何？政府又该如何防范及处罚以假结婚真避税的行为呢？”……

总体说来，日本社会各阶层大多对“单身税”持反对意见。一来是这种变相促婚套路从法理上违背宪法赋予的婚姻自由权，二是从人权角度而言这种政策也造成了差别化歧视。当然，最实际的原因还是社会意识层面，日本男女婚育及生活观念主流正在向“脱群入单”过渡。

皆婚时代远去，不婚时代降临

从1965年开始，日本厚劳省下属的“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每5年公布一次“终身未婚率”（指到50岁且从未结过婚的人口比例）， 最近一次也就是2015年公布的数据是，男性为23.37%，女性为14.06%。也就是说，男性中每4人中有1人终身未婚，女性则是每7人中有1人。该数据比2010年上升3个百分点，再度刷新最高纪录。随着人口老龄化与少子化加剧，该所预计，到2035年日本15岁以上人口将有4800万人，约一半是单身者。这一前景令日本政府悲愁交加。

很多人会说这并不稀奇，因为不少发达国家的未婚率并不输于日本。诚然瑞典、荷兰与法国的未婚率都高于日本，但各自国情和社会殊异，二者情况不可等而视之。欧美国家对非婚有子、未婚同居行为社会包容度高，还有相关法律予以保护，所以未婚不等于独身。但东亚文明圈社会由于受传统伦理道德约束，对这类行为很难认同，法律更是远未健全。日本20-40岁单身者男女同居率只有1.3%左右，而美国是12.4%，法国则是29.2%。所以，同样是“不婚国家”，欧美发达国家人口出生率上要比日本高出0.3~0.8个百分点。相较欧美“伪单实婚”，日本是货真价实的陷入“真单不婚”的陷阱之中。

日本不婚时代开启于上世纪的1990年，在这之前的人口普查中，日本男女未婚率从未高过5%。因此1990年之前被日本社会学界称为“皆婚时代”。皆婚时代形成的最主要原因是，近代以来日本的家庭构成是以三代及三代以上血缘关系组成的“主干家庭”。“主干家庭”家族意识高，婚育愿望强。到了1960年代的经济高速成长期，大量农村青年人口进入都会，脱离家族，开始形成一户两代的“核心家庭”，其家族观念开始淡化，但尚不至于对社会婚恋观产生冲击。

1955年东京都文京区，一户典型的两代四人共室的“核心家庭”午餐情景。

微妙的节点是1986年《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的实施，法律对职场女性的正当权益有了保障，大量年轻女性开始投身工作。在女性经济独立的基础上，传统婚恋生态被打破，婚姻选择上有了更多自主性。伴随着晚婚化社会现象的出现，未婚化也无可避免。199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步入衰退，企业临时雇佣增加，收入不稳定性导致了男性恋爱难，成家难，育儿难。过往丈夫工作、妻子持家便能过上的富足无忧的中产生活一去不复返。“核心家庭”形成所必须的经济基础被破坏，进而言之，“既然一个人过得比两个人好，何必还要在一起呢？”这种直白的思想在女性中广泛传播，导致日本女性终身未婚率在15年内翻了近3倍。

在这种情形下，“脱单”也成了日本社会的敏感话题。今年4月17日，富士电视台“特别事件报道”节目上出现了一幕温馨的插曲，节目中途停止新闻播送，以出其不意地形式恭祝39岁女主播菊川怜结婚。但有趣的是，同时落下的彩球垂幕上写的不是常用的祝福语的“恭喜结婚”，而是带有些许轻佻味道的“恭祝脱单”。虽说这是同僚关系亲密的写照，但极大触痛了日本单身者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他们在网络上群起而攻之，认为节目组有歧视“单身”嫌疑。

单身经济繁荣与唯我主义生活价值观的流行

事实上早在30年前，单身潮流就已露出端倪。最具标志性的就是以八百伴为代表的大型超市衰微，以罗森、7-11为代表的街头便利店勃兴。因为大型超市的顾客基本都是家庭主妇，而街头便利店锁定的受众群是单身人士。开个不是玩笑的玩笑，日本便利店最大竞争优势在于充当了生活拮据、苦于下厨的单身汪们的“楼下伴侣”。“我的人生可以离开她，但绝离不开便利店。”这已成为日本单身男性的“共识”。便利店不仅能满足自身低成本生活需求，而且不会抱怨也不会挑剔，顺带还会帮你解决麻烦，7-11便利店甚至推出了专门针对单身人士的上门清扫服务。流通零售商业模式的一衰一盛恰好反映出日本社会30多年来“脱群入单”的现实轨迹。

“我的人生可以离开她，但绝离不开便利店”，这是日本单身男性的“共识”。

时至今日，随着单身社会的走向日益明朗化，一贯嗅觉敏锐的商家自然不会错过商机，越来越多针对单身人群的商品与服务被开发和挖掘出来。在家电行业，以单间加湿器与微型吸尘器为代表的精致小家电相当走俏，甚至行销海外；一些餐馆推出了“单身席座”，提供可爱的毛绒玩具陪伴单身女性排忧解闷；各旅行社针对中高收入单身人群推出的“一人旅行”也有取代过往火热的“家族旅行”之势；甚至有公司提供名为“单身婚礼”的新式服务，客户在两天时间里穿上结婚礼服，精心化妆并选择花束，甚至可以选择一名男性陪同她们拍照……正所谓别出心裁，投其所好。

日本最大旅行社JTB公司“一人旅行”广告词：不用顾及谁的感受，在自己想要的旅行中给身心全速充电。

从另一角度来看，日本单身经济的繁荣背后是“唯我主义”生活价值观流行，特别是对于单身女性而言，她们中很多人是高收入行业的白领阶层，阻碍她们成婚的因素并非金钱，而是对生活品质的重视。日本广告大社博报堂2016年8月的日本单身男女调查显示，单身女性不结婚的理由中排在首位的是与他人朝夕相处非常麻烦，其次是久无良缘，最后是单身自由，而男性单身的最大因素却是金钱。细分条目中二者最大共通处是“与交往对象一起购物非常痛苦”，男性49.6%，女性更是高达54.2%，而做为参照的已婚男女选择该项的比例为31.5%。

单身男女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使得近年日本社会潮流词中出现了名为“单身充实”（ソロ充）的新生组词，言下之意是惟有单身状态才能过得充实。这个颇具叛逆色彩词语一反“群体至上”的日本社会信号灯，在日本年轻人群中博得很高人气。标榜“单身充实”的男女日常消费活动频次确实比已婚男女高出一截，男性多以外食、女性多以购物为特征。讽刺的是，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用纯粹孤独者方式追求达成幸福之道”，很多单身人士的生活表面充实内心却仍然空虚。比如日本各地的港口海滩常会出现独面大海高声呐喊咆哮的男性，这是单身男性中最流行的发泄“过剩自我意识”的方式，而在单身女性的常规活动行程安排中水族馆永远是第一大热门，在幽闭的环境下心无旁鹫地观赏游弋穿梭的鱼群，是平复心情、治愈心灵的有效方法。

水族馆是30-40岁日本单身女性最喜欢驻足流连的地方，也是日本年轻女性最喜欢的初次约会场所。

单身税的效果悖论

日本民众最关注的问题时单身税究竟会不会开征。虽然地方和中央皆出面辟谣，但仍然无法收拾人心。这项政策尚未经过政策社会调研，中短期内政府不会冒然行事，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单身汪们可以高枕无忧。受消费税增税延迟影响，日本财政收入开源乏术，而社保支出受人口老龄化结构困扰连年高涨，日本政府多年来一直采用发行赤字国债这一饮鸩止渴的方法弥补亏空。日本20岁以上单身人口逾2000万，在特定人群身上割肉，好过像消费税那样激怒全民，特别用2000万群体补贴960万家庭主妇，在目前看来是可以获得民意基础的，否则财务省也没有必要和家庭主妇讨论此事。

1980-2015年日本婚内生育率、结婚率、女性整体生育率三项数据的变化。日本人口少子化最主要原因是结婚的人越来越少，而不是夫妇不愿生养育儿。

悖论的是，“单身税”的目的并非纯为财政开源，而是一种逆向的促婚政策。日本少子化的根本原因就是男女不婚的潮流，因为1980年以来，日本的婚内生育率整体稳固，低迷不振的只是结婚率。所以作为政府来说，需要操心的只是后者，但“以税代政”的效果如何非常难说。实际能为日本提供借鉴的只有1968-1989年的保加利亚人民共和国，当局曾寄望以抽取单身者5~10%收入，让其回归到婚姻的大家庭中。但实际的结果是“单身税”导入后生育率反而从2.18%降到了1.86%。政策失败的原因很简单，贫困的大众阶层因为税负更结不起婚，而富裕阶层避税的套路很多，亦不会为这点钱“屈服”。正是因为顾虑到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恶性循坏，2004年自民党内一度提上案台的“单身税”最后亦不了了之。

不惟日本，同处于东亚文明圈的中韩社会也正深受“单身人口”激增的困扰。2014年，韩国也曾酝酿“单身税”提案，但最终在1337万韩国单身男女“要交朴大总统第一个交！”的巨大抗议声中折戟。而我国据2013年的统计就有2亿多未婚人口，从1990年的6%激增到了14.6%，其中超过5800万人独居。未来人口结构不婚化与老龄化无可避免，比起单身税的讨论，更为实际的是相关社会保障与服务政策的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