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季志业在接受本刊采访时，曾喊话日方：“不应再坐失良机！”之后一年里，日方频频释放改善对华关系的信号，在两国共同努力下，中日关系重归正轨。但是，日方也在一些问题上，不时挑起分歧。为何日本对华外交表现出微妙的两面性？请看季志业委员的观点。

精明如日本岂会轻信“崩溃论”

“当前的中日关系不止‘重归正轨’，实质上是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季志业说道，“不仅中国国力大幅提升，越来越自信。日本在安倍首相的领导下，在经济和社会领域也取得不少进展，使安倍政府具有较以往更强的自信。”

季志业认为，东亚有了两个自信的大国，也就进入了需要磨合关系的新阶段。对于快速上升中的中国而言，合作伙伴越多越强越好。前几年，中日关系遇到困难，中国政府依然高度重视发展与日本的友好合作，现在更是这样。而日本却有一点纠结。

他说：“一方面，日本民众眼看着中国经济总量在几年内超过自己，甚至是两倍还多。多少会产生一点失落感。很容易轻信谣言，产生厌华情绪。另一面。尽管年复一年的‘中国崩溃论’在日本依然有市场，但精明的日本人心里非常有数，中国确实是一个发展潜力巨大的国家。”

正是通过和中国的经贸合作，经济泡沫破灭后的日本人看到了希望。季志业说：“你别看日本国内经济总量的增速好像慢了。恰恰是中国赶超日本的这些年，日本在海外的经济利益突然之间就迅速增长起来了。现在日本海外资产的经济总量已经与国内经济总量齐平，都是大约5万亿美元上下。而这部分海外资产主要是在中国。”

实难割舍的“西方发达国家”情结

从日本的角度看，它既看到中国的强大，可能会对自己构成一些威胁；又看到中国的强大，对自己也是个绝佳的机遇。季志业认为这正是日本对华外交呈现两面性的原因。

季志业说：“安倍首相虽然没有正式公开赞成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但他主动提出要和中国开展第三方合作，愿意参与进 ‘一带一路’相关的项目当中，这实际上就是变相认同了‘一带一路’。据我所了解，日本希望今年举办G20峰会时，习近平主席能够对日本正式访问，并以高规格接待。去年，安倍首相访华时，中方也曾高规格接待。两国领导人形成这样的互动关系，无疑会奠定两国关系的稳定向好。”

但是，这并不妨碍安倍政府不时采取一些相反的动作。一方面是因为安倍政府担忧中国的发展可能会对日本一些领域构成挑战。比如此前日本政府对华为设备设限。季志业说：“看上去，日本只是顺从美国参与围堵华为。但其实，华为的竞争力首先挑战的就是日本的相关行业。所以，日本是从维护自身利益的角度来考虑。”

另一方面，日本放不下“发达国家”的架子。季志业说：“日本还是把自己看作西方世界的一部分，认为自己是发达国家。中国总量再大，毕竟只是发展中国家。所以，日本很多时候还是习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处理对华事务，甚至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还有一点趾高气扬。”

君子豹变

如同一枚快速旋转的硬币，日本对华外交两面性的状态或许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但也或许会在比人们预计更短的时间内改变。季志业认为日方自身就有一些因素可能促使其加速倾向深化合作的一面。

“首先是美国的单边主义做法，尤其是单方面退出TPP，给日本带来的巨大触动。” 季志业说，“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国优先’，以霸主身份对待所谓的盟国。它已经搞定了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它结束和中国的谈判，大概率就要整日本了。我们可以看到，无论安倍首相如何表示谦卑和恭顺，特朗普总统还是不依不饶地向日本索要更多代价。我个人可以理解日本对美国的‘单相思’，但日本终究要面对现实。”

第二个因素是日本自身有意愿推动贸易全球化。即使在美国退出TPP之后，日本也坚持要搞CPTPP，还在去年与欧盟达成了自贸协定。季志业说：“可以看出，日本在大思路上是努力推动全球化，支持贸易公平和自由贸易的。而日本也看到，中国不仅在未来将长期保持中高速增长，而且正在从数量增长向质量增长的转换阶段。因此，日本有比较强烈的意愿去推动和中国贸易合作。”

第三个因素是日本民众自身的理智迟早会占据上风。尽管一些日本人产生了厌华情绪，但是理智思考就会明白，军备竞赛只会让和平的成本不断增大，陷入相互猜忌的死循环。季志业说：“这个道理不光两国领导层明白。从最近日本国内民调可以看出，尽管对华持有负面情绪的日本人占多数，但同时，认为中日关系很重要，应该发展中日关系的人也占多数。”

还有一个因素可能就是安倍首相本人。对于美国退出TPP，安倍首相曾经以“君子豹变”来劝特朗普总统收回成命。季志业说：“我观察到安倍首相是一个积极开展工作的首相。为了日本的长远利益，安倍首相自身也可能‘豹变’。”

面朝中国 春暖花开

在今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第一次在“一带一路”里，提到“第三方市场合作”。季志业说：“这在目前主要就是指中日在第三方市场展开合作。”

季志业认为东南亚地区是开展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的首选。东南亚劳动力价格低，资源丰富，地理上距离欧美市场和中东市场也近。中日也各有优势。很多中国企业已经向东南亚转移，提供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产业链支撑；日本战后在东南亚一直认真经营，有较好的口碑，且日本的负利率带来贷款优势，此外日本在一些领域还有技术优势。如果中日一起在东南亚合作，就可以把三方优势叠加起来，实现1+1+1＞3。

非洲也是中日展开第三方合作的好去处。近些年来，中国企业在非洲的业务发展非常快，日本政府也提出要在非洲展开“更高水平”的合作。季志业认为，日本企业的到来会促进中国企业提升在非洲的合作水平。他说：“在非洲，中日企业的合作都不一定需要两国政府去大力推动，只要不去阻拦，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开展合作。”

而日本与欧盟达成的自贸协定，不仅为中方提供了借鉴，也可以成为中日展开第三方合作的一个领域。季志业说：“日本发往欧洲的货物可以先到青岛或连云港，再通过中欧班列陆路运到欧洲，避免所有货物都要通过长途海运。”

在自由贸易方面，中日可合作的领域不仅是中日韩自贸区和RCEP，季志业认为双方也可以认真考虑下，中国加入日本发起的CPTTP的可能。日本哪怕是做出一点点与中国合作的姿态，都会有助于接下来跟美国的谈判。他说：“我相信日本外交决策者很清楚中日未来合作的空间是宽广的。面朝中国，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