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kewell

有六周时间不能握手，不能撞拳。

“我注意到只要在训练里有人咳嗽或者打喷嚏，所有人都会变得特别紧张，”查尔斯-辛克尔在上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用掉了大量洗手液，这是肯定的。”

辛克尔来自加州，曾在范德比尔特大学和美国大学打过球，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世界各地打比赛——土耳、以色列、加拿大、匈牙利，还在发展联盟待过短暂的时间。过去这一个赛季，这位32岁老将在日本B联赛的越谷阿尔法队效力，这是日本新兴的职篮联赛，在这个国家，人们对棒球和相扑往往更加热情。

但是，由两个职业联赛合并而成、目前才运营4年的B联赛却可以为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职篮联赛NBA提供一个宝贵的疫情警示：就算有好的出发点和大规模合作，仍然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随着新冠疫情在全世界的蔓延，大部分体育联赛都关门了，NBA是最早停赛的一批，因为爵士中锋戈贝尔在3月12日被检测出病毒阳性。

跟NBA一样，B联赛也在努力复赛，他们在2月就已经停赛，等到3月中，确实重启了赛季。

但这重启也仅仅持续一个周末（3月14到15日），到3月27日，B联赛就宣布彻底取消赛季了，因为多位球员和至少一位裁判已经确诊，而一些美国球员则拒绝再出场比赛。

“就好像是（联赛）愿意等下去一样，”辛克尔说，“当时日本想要保住奥运会的压力非常大。软银（SoftBank）是B联赛最大的赞助商，他们已经支付了剩余赛季的费用，所以当时可以说是有很多糟糕因素在共同作用。”

现在一些联赛正在小心翼翼地试水，比如台湾SBL联赛就一直在进行；NSACAR也计划几周之内恢复；PGA巡回赛已经宣布了修改后的赛程，将于6月重新开始比赛。

NBA也有在某个时间点复赛的决心，只不过总裁萧华在上周与记者的电话会议上表示，他们讨论的计划都不是实质性的，疫情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全国的测试能力还不够。

“等到机会出现的时候，我们必须得做好准备，”NHL总裁贝特曼表示。

虽然现在数百万美国人被迫在家隔离，努力压平疫情曲线，但NBA圈内普遍认为，民众很快就需要一个消遣的渠道，要么是面对面的，要么是电视上的，每天被疫情和政治轰炸人是会受不了的。

NBA所考虑的，是安东尼-福奇（美国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白宫冠状病毒特别工作组组长）提出的“生物圈”概念，希望赛季能在夏天恢复。具体说来就是让30支球队统一在一个地点（最可能是拉斯维加斯）打比赛，这个地方得有足够多的酒店安置球员、队医和教练以及他们的家属。

每个人都得在拉斯维加斯先进行两周隔离，期间需要频繁进行病毒检测，任何阳性的感染者都不能出门。按照这样的设想，球员和球队将从酒店被送至球馆，然后再返回酒店，中间不会有任何外出活动。

日本B联赛在3月复赛之时没有这么详细的规定，但比赛起码也是空场进行的。并不是所有球队都在频繁给球员做检测，但有些球队也在做。

跟NBA一样，B联赛希望也相信篮球能给民众带来安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要注意的是，在是否遵守政府指导的问题上，日本民众的分歧可远远小于美国。尽管日本很迟才宣布紧急状态，但球员和工作人员早就开始保持社交距离了。

但B联赛复赛依然失败了。正如福奇医生所说，决定是否能够安全复工的并非是人，而是病毒本身。

“2月底的时候，疫情形势已经比较严峻，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危机要持续多长时间，”在《日本时报》报道B联赛的长冢葛井表示，“所以当时联赛和球队的压力都非常大。考虑到财政问题，联赛当然想要恢复了。当时其他体育联赛和现场活动基本都没停，医疗专家还强烈建议不用停，但我想应该没多少人觉得这种决策是正确的。压力肯定是很大的。”

* * * *

莱安-凯利环视着位于东京涩谷的代代木国立综合体育馆，这是他所效力的涩谷阳光摇滚队的主场。他觉得空场比赛的感觉很奇怪。

阳光摇滚队3月14日重新开始比赛，距离初次停赛基本过了一个月。当时他们的战绩是26胜13负，在B1联盟里排名靠前。日本B联赛分为三级，B1和B2各有18支球队，B3则是半职业联盟。

凯利很喜欢涩谷。他在湖人的前队友罗伯特-萨克雷曾在这里打过三年，跟他说起过这里的风情。凯利与妻子和三个女儿都住在日本，停赛之后球队队医也跟他们保持着密切联系。

“语言是个障碍，”凯利在接受采访时说，“但日本人非常友好，美食也特别棒。我来这里打球的第一年，父亲也过来住过，他都没发现我住处附近有一家卡卡圈坊（Krispy Kreme）。东京是一座难以置信的都市，历史悠久，非常美丽。”

日本没有强制要求民众进行COVID-19检测。跟其他国家一样，政府选择把检测机会留给症状最严重的人，并把这些人隔离在一起，免得病毒继续传播。在横滨，一艘隔离的邮轮上检测出700多人感染，这一热点占据了日本国内的大部分病例。

日本到2月27日才关闭学校，当时距离B联赛停赛已经过了11天。安倍晋三到4月7日才终于宣布全国紧急状态，而在那此前一周，日本的感染率已经翻倍。

B联赛希望在4月1日之前打完B1联盟的72场赛程，还有B2联盟的59场。2月停赛时，常规赛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二，如果暂停太久，要找到合适的复赛时间和场地几乎是不可能任务。联赛当时仍计划5月11日在横滨体育馆打总决赛，比原定日期推迟了两天。

“政府给了指南，让公众大致了解在什么情况下自己可能感染了冠状病毒，什么时候该去咨询医疗中心，”长冢表示，“其中一个指标是连续4天发烧超过37.5度，那就可能是感染了。球队都得遵守这些指南。”

“但赛季在3月14日恢复，当时距离联盟宣布复赛决定才过了几天时间，有些球队似乎并没有那么严格地遵守防疫规定。”

但凯利从没想过离队或是离开日本。他相信球队，队里有美国助教，他们关系很好。冠名商日立作为巨头企业资源丰富，球员待遇都很不错。凯利也相信他的队友会负责任，在没比赛的时候会保持社交距离。

“毕竟这是我养家糊口的饭碗，”凯利说，“我得继续打球。没人想空场比赛，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也有很多不确定，就算是在比赛中，球员也明显有些紧张，现场太安静了。”

而在横跨半个日本的大阪，曾在2009年次轮被活塞选中的德胡安-萨默斯也准备复赛了。他同样效力过多国联赛，包括乌克兰、西班牙、土耳其、韩国和法国。他目前在岛根魔术队效力，当时正随队在客场迎战强敌大阪惠比寿神队。

萨默斯和队友在中国CBA联赛暂停时就听说了疫情的存在。他和他的美国队友在群聊时都会分享信息。B联赛在2月本就有两周假期，允许球员可以代表国家队参与FIBA赛事。

但这两周假期最终因为疫情变成了被迫停赛。

“在原来假期要结束的前一天，联赛召集球员开会，”萨默斯说，“每支球队都要开会，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球队也在发口罩。会议不得不在岛根的政府大楼进行，大家都非常严肃。球队经理通知上午11点开会，我们觉得奇怪，但都答应了。现场来了媒体，他们告诉我们，形势很严峻，病例出现猛增，其他国家也出现病例了，大家都得谨慎行事。没过多久，联赛就暂停了。”

在暂停期间，他们留在岛根继续合练。原本训练地点在大阪，但大阪发现了病例，只得重新安排。但即便是在主场训练也有风险，他们的球馆刚刚租出去，平时馆内的桑拿室和游泳池也都是开放给公众使用的。

“我妻子就很担心这点，”萨默斯说。他们一家都搬来了日本。萨默斯说，他的队友——包括日本的，都不愿重启赛季。

“日本球员都在跟我们交流，说他们不想打，因为有人觉得自己可能被感染，但因为没法检测所以说不清楚。”他说。（根据《朝日新闻》报道，岛根县第一例确诊是在4月9日才发现的。）

“戈贝尔确诊之后没多久，米切尔也确诊了，我们这边也觉得害怕，”萨默斯说，“我都能感觉到更衣室里气氛的变化，大家看问题的角度都不同了。后来汤姆-汉克斯也确诊了……我们都很担心，球员、教练、管理层，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好好保护自己，承担起责任，大家还想着完成剩下的比赛。”

跟萨默斯一样，凯利也不得不计划打完这个赛季，他知道接下来还得旅行。

“当时我们全队处境很尴尬，”凯利说，“我们在东京郊区训练，去市里比赛得有45分钟到1小时的车程，大家都比较担心路上的情况。那可是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之一，病毒肯定会出现的。”

在东京以南约30公里的越谷市，辛克尔所在的阿尔法队正在主场迎战B2联盟的东京地球之友队，场面也是人人自危。

“他们把一整瓶手部消毒剂倒在球上，”辛克尔说，“还用毛巾沾上消毒剂，把球擦干净。”

那个周末，越谷阿尔法队和东京地球之友队的比赛是空场进行的。越谷市综合体育馆可以容纳4472名观众，但在3月14和15日，看台上空无一人。

“感觉像场训练赛，”辛克尔说，“特别诡异。一般我们队员在板凳席上都特别活跃，喜欢开玩笑，站在罚球线上都能听见他们说笑，听见教练组的讨论……球馆的引路员一开始都站着，仿佛还在等球迷入场，到比赛开始，他们都直接坐下看球了。”

周末的比赛刚刚结束没多久，社交网络就炸开了锅。周六川崎雷霆勇者队和北海道风神队在神奈川县的比赛取消了，因为风神队有三名球员赛前被检测出高烧，其中包括来自北卡大学的中锋肯尼迪-米克斯。同一天，志贺湖星队的三名球员拒绝参赛，其中包括曾在马刺和湖人效力过的杰夫-艾尔斯。

（后来，萨默斯周末遇到的对手大阪惠比寿神队中一共有8人确诊。）

而在周日，千叶喷气机队和宇都宫王道队的比赛也因为裁判发烧取消了，这两队前一天才交手，当时现场播放着欢乐的音乐，拉拉队还在跳舞，空旷的球馆里挂着“战胜新冠”的牌子。

“我们听说有几支球队出现了生病的球员，”辛克尔说，“名古屋钻石海豚队有6个人生病了，他们接受了检测，而球队官员说不是新冠病毒。反正这些消息传开后，所有群组——包括球员女友和太太群，都炸锅了。”

艾尔斯等球员很快离开了日本，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觉得B联赛的复赛举措“草率”，没有好好保护球员。

喷气机队主帅小野佐藤在周六的第一场比赛结束后接受《日本时报》采访时表示，“与其问是否应该有观众进场，不如问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复赛，因为这项运动身体接触很多，口水汗水飞溅。我们教练可不敢让球员打，我们希望联盟能考虑下球员的感受。”

3月16日，日本篮球球员工会就与B联赛高层见面（包括面对面和电话会议），第二天，B联赛宣布推迟赛季，这一次把复赛日期定在了4月1日，当时的计划是复赛后要么继续常规赛，要么直接打季后赛。同时每支球队必须为所有球员和教练做好赛前体检。

但这些计划最终泡了汤，到3月27日，B联赛还是宣布彻底取消赛季。

长冢在《日本时报》的报道聚焦了球员的担忧。他还报道称B联赛主席大川正明担忧取消赛季会造成50到60亿日元的损失。（后来他又表示损失没那么多，因为赞助商最终没有取消太多费用。）

“我不是想站边，但我知道取消赛季对联赛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因为很有可能会有球队因此破产。”长冢说。

“我可以确定的是，联赛的确不应该如此轻率地复工，根本没在防疫上做好充分准备。让球员勤洗手是不够的，比赛里太多身体接触了，（感染）无可避免。”

萨默斯倒没觉得B联赛是为了钱而不顾球员安危。

“我不能代表其他球员，但我个人没有生气，”他说，“有些球员在聊天时是挺生气的，觉得联赛眼里只有钱，但我不这么想。我现在32岁了，去过很多国家，也打过NBA，我明白所有联赛都有商业基因，而球员往往忽视这一点。现实是，生意就是比赛的一部分，跟媒体、教练、管理层一样，这些部分是共同作用的。我不觉得日本联赛的处理方式是忽视了球员利益。”

在赛季取消前几周，萨默斯还曾与艾尔斯和他的一名队友亨利-沃克共进晚餐。沃克在2008年参加过NBA选秀，他也是满世界到处打比赛。

“当时我们聊得很愉快，谈论日本，谈论我们各自的生涯。我们年纪都差不多大。”萨默斯说，“他们很开心，一切都那么好。我知道杰夫看起来对自己的处境不太满意，但我几周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状态很好。”

“我觉得问题就在于大家都没有关注Covid-19这个病的信息吧，大家都没有充分了解这个问题。”

而现在，美国也在应对这个问题。3月19日，国务院发布了针对海外公民的全球4级旅行健康建议，这是最高的级别了。指南里写道：“在仍有商业离境选择的国家，美国公民应该立刻安排回国，除非准备无限期居留国外。”

“我凌晨4点听到了消息，”萨默斯说，“我，布莱恩（奎维尔）还有罗伯特（卡特，都是萨默斯的队友）在群聊里讨论。不知为什么他们也熬夜了，应该也是等进展。当天早上他俩就离境了，我是两天后带着家人走的。”

“球队都同意了，他们处理得很好，球队经理那天早上发短信说正在为我寻找航班，他们还说如果联赛恢复，我们还能回来。”

辛克尔、凯利和萨默斯都回到了美国。辛克尔才在加州完成了两周的隔离；凯利回到了北卡的老家；萨默斯回到了马里兰州。他们都拿到了B联赛的全额薪水（萨默斯的合同到5月结束，他还不确定能否拿到当月薪水）。

他们三人对B联赛球队对球员的照顾是赞赏有加的，也都说下赛季还是愿意继续在日本效力。

但现实是，没有哪个联赛能彻底隔离并控制住病毒，正常组织比赛。NBA的动员能力那么强，复赛照样是场豪赌，若是挑在赌城进行，就更像个隐喻了。

萨默斯说：“我明白风险有多大，我也觉得复赛不值得。现在肯定不行。当然，人人都想看勒布朗和戴维斯能否夺冠，字母哥能否带队进决赛。无数篮球迷都在渴望。但那么多人都死了，疫情才更严重的问题。”

凯利说：“我无法代表NBA或其他联赛讲话，但复赛真的很难，除非你躲进一个密闭的泡泡。就算可以上场了，如果球员时刻得担忧健康和安全，又怎么能打好呢？是否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而这不是联赛决定的，是球员决定的。如果球员说感觉不安全，那就是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