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洋子是我在日本时的好朋友,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和她在一起,我不仅练习了日语,还了解到一些如今日本的年轻人都已经不太熟悉的传统习俗。
洋子的父母都是农民,住在离东京50公里的一个农场里,农场并不大,约有五十几户人家,洋子姐妹四人就是在那里长大的。虽然身处繁华的东京,洋子却经常满怀眷恋地和我提起她家农场的老屋,念念不忘姐妹四人在农场里度过的童年。
去年开春的一天,洋子请我来到她农场的家,为的是邀我一同见证一个重要的时刻:她们家的老房子要拆了!
■老屋是80年前盖的
“这栋老屋是我的祖父在80年前盖的,当时是用麦秆盖的屋顶,横梁用的是上好的杉木。”洋子的父亲是个不爱轻易表露感情的人,说这话时他黑黑瘦瘦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洋子的母亲却转过身悄悄抹去眼泪。其实,麦秆的屋顶早已不见了。洋子告诉我,三十多年前她父母结婚时将房屋进行了一次翻修,当时已很难再找到大量的麦秆,于是将房顶改成了马口铁的。
“为什么要拆?不能再修修吗?”我的这个疑问其实在洋子家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了,洋子姐妹四人也一再恳求父母保留下老屋。但是建筑师告诉他们,建新房需3000万日元(约合200万人民币),修老屋则要5000万日元。为盖新屋,洋子的父母拿出了在田间辛勤耕作三十五年的积蓄,又申请了700万日元的贷款。这让洋子姐妹四人都感到愧疚,因为她们帮不了父母更多的了。
不管怎样,盖新房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为此洋子父母做了很多准备。在四姐妹到齐之后,洋子父亲拿出一卷已经发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列着长长的名单。名单上的客人都是在1926年老屋初建时前来祝贺的,名单后面还写上了谁送的红橘,谁送的米糕。父亲让姐妹们过目后又拿出另外一份名单,是要请来帮助拆房的人,其中有八位男邻居、三位主妇,还有五位亲戚。
■拆房老板是“三表叔”
早晨8点的时候,负责拆除老屋的老板就来了,他是洋子家的亲戚,洋子称他“三表叔”。只见他利索地招呼几个工人把工具架了起来,机器发出巨大的噪音,老屋的房顶被掀掉了。“老屋没了,每一下都像是钻在我的心上。”洋子的父亲说这话时声音很含糊,我是连蒙带猜的,但我看见他浑浊的眼里有了泪光。
中午的时候,老屋基本上拆平了。麻雀做窝的屋檐没有了,四个姐妹曾经一同玩耍的阳台不见了,与祖母在一起席地而卧的榻榻米也被拆了,一切转眼间夷为平地。
下午的时候,新房子就开始动工了!负责建新房的老板还是洋子家的亲戚,洋子称他为“二舅”,但他只是个木匠,并非专业建筑师。洋子姐妹也抱怨过父亲拿一生的积蓄在冒险,父亲说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义务。因为十二年前父亲曾委托了另外一个亲戚,也是个木匠,盖了一间储藏室,所以今天他必须把这笔活儿委托给这位同是木匠的另一位亲戚。
■老屋拆除反映住房变化
洋子将相机交给我,嘱咐我一定多拍一些照片,“拜托了!”她匆忙离开了现场。她们姐妹四人在母亲的带领下,忙着为客人们准备午餐和晚餐。中午做的是鳗鱼饭,晚上则是寿司,餐后留下了无数的碗碟瓢盆。洋子的母亲说:“我们有义务,要邀请他们来的;他们也有义务,一定要来的。”这让我想起昨晚洋子母亲的感叹,她说如今农场里的人已经不再串门了,农忙时也不互相帮着收割了。“五年后,人们就不会邀请邻居来帮着拆屋了吧?”虽然没有人做出回答,但洋子的母亲却再一次感伤不已。
洋子家老屋的拆除其实也反映了日本人住房的变化。传统的日本住家非常开阔,因为日本潮气很大,木屋需要良好的通风,以便防潮防霉;况且日本妇女婚后多是呆在家中,她们当然更希望有一个舒服的家居环境。如今,住在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里,虽然不用再担心潮气霉菌,但过去的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却失去了。住在东京的洋子常说梦里经常会回到农场,她喜欢农场里一眼望去的开阔,也喜欢乡村中亲戚们之间质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