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水俣病确认50周年之际,一位母亲带着孩子悼念当年逝者。
东户山小学在上环保烹饪课
环保烹饪课
在40余双眼睛的注视下,65岁的村井安成老师要在学生们面前变“魔术”——他要把烹饪台上的苦瓜变成一个个“甜甜圈”。
深秋的一个下午,村井安成系着围裙,正在给约40名四年级小学生上环保烹饪课。他告诉说,苦瓜含有比其他瓜类更多的维生素,是不可或缺的营养食物。
苦瓜是学生们在春天种下的,如今到了收获的季节。在苦瓜生长期间,7名小学生还利用垂下的藤条,制作了“绿色窗帘”,在教学楼外面遮挡阳光,降低室温。烹饪前,这些小学生站在讲台上,举着室内外温差记录表,讲述他们的成功实验。
这是位于东京新宿区的东户山小学综合学习实践的一项内容,帮助学生亲近大自然,并且教会他们营养的饮食习惯。
综合学习实践是日本中小学环境教育的重要载体,每周两个小时,让小学生自行选择喜欢的调查内容。“有30%多的学生选择环保。”位于东京的环境保护交流中心代表森良先生说,“这是非常高的比例了。”
“这是目前全日本都在开展的教育活动。”森良先生翻开一本介绍册,里面的照片有的是小学生在给小鸟做便当,有的小学生用叶子做衣裳,举行时装秀。“在日本,一般很少用讲课的形式开展环境教育,更多的时候老师们会让学生自己去体验。这样,小孩子长大之后就不会有征服自然的想法了。”
与中国学校注重科学知识不同的是,日本环境教育更倾向于“体验”。而与韩国将环保列入考试科目相比较,日本是融入到各个科目之中。
东户山小学校长国分重隆先生在记者面前摊开一份详细的课程安排计划,每个科目都涉及到环保内容。“最难融入的是数学。”他说。即便如此,老师也设法让学生在校园里各找一棵树,自己计算树木二氧化碳的吸收量。
与记者谈话间,他接到一个环保组织的电话,向他推荐在工业课、农业课里融入环境教育的活动。
“近10年来,日本环境教育突飞猛进。”国分重隆先生感叹道,“日本人对环保的要求已经根深蒂固了。”
源起教育大讨论
65岁的村井安成当了40年教师,如今在东京都新宿区立环境学习信息中心工作。
这所民间组织的办公室色彩斑斓,摆放着许多小学生作品,有环保小屋的模型、昆虫标本,还有一个太阳能收集器。一块展板上贴满了学生日记,其中一张记着:“今天在电车上,我看到有人穿长袖,而且是黑色的正装。这在夏天是很不合适的,因为会浪费空调。”
同样堆满办公室的是各类环保活动的宣传单。这里类似于环境教育的中介机构,环保组织登录信息后,村井安成和他的同事们就到新宿区各个学校去推荐,从而形成了完善的社会教育网络。
这所信息中心隶属于新宿区政府的环保部门,通过招投标合作,每年获得政府1000多万日元的活动经费。在全日本,这类非盈利组织可能有数千所。“这样的机构非常多。”村井安成记不清有多少,只记得在7年前,环境教育开始变得非常盛行,各类社会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增多。
这源于上世纪90年代末日本教育界的一场大辩论,当时的焦点是:日本教育缺乏什么?争论的最终得到了答案——日本学生记忆很拿手,但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文部省就此改革,从各个科目中削减了上课时间,增加了综合学习时间。这恰恰给环境教育提供了载体。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日本正经历着著名的经济泡沫时期。如今司空见惯的企业环保广告,当时几乎没有。
经济崩盘之后,日本社会开始反思,从而开始选择了可持续发展的道路,环保则是其中的重要关键词。“我们是泡沫经济的一代,等到了孩子这一代,就要让企业不生产那么多产品也能生存下去。”38岁的东京妇女早川美妙子说。
社会转型意味着国民意识的转变,促使了环境教育的兴起。教师、学者开始专注于此。其中的标志性事件是1992年日本环境教育论坛成立。这个每年召开一次的全国性论坛,其前身是清里论坛。1987年,在距离东京市区约两个小时车程的小镇清里召开了第一届环境教育论坛,这成为日后日本全国各地教师、学者交流的平台,环境教育逐步成为全国的共识。
关注地球的环境意识由此慢慢形成。最早接受环境教育的一代人经过了近20年,如今已成为社会中坚力量。
四大公害与环境教育
四大公害集中暴发于1960年代,是日本的环境污染时代,由于工业污染造成当地居民大量受害。广为人知的水俣病,至2006年还有近3000名被法律认定的受害者,且至今仍有上万人身患疑似症状,官司依然不止。
在上世纪70年代,公害病的医学认定工作持续多年,受害居民和施害企业激烈对抗。“一开始企业向国家和地方政府献金,政府也倾向于掩盖,所以市民自发起来抵抗。”日本学习院大学走访哲郎教授回忆说,当时在电视上,不时出现当地居民游行、静坐,高喊“工厂一定要负责任”的画面。
虽然四大公害只发生在日本偏远地区,但是抗议活动和随后旷日持久的诉讼震撼了整个日本。而且,环境污染已成为全社会的众矢之的。在上世纪60年代,村井安成先生在东京上高中,公路上汽车尾气排放严重。
“擤鼻涕都是黑色的,走在路上眼睛都会痒。”他回忆说,“当时附近有个工业区,天都是黑的,走进去眼睛会很痛。”
村井安成的高中时代正好是水俣病诉讼激烈的时候,但医学上仍未确定原因,他的课本上也没有相关环保内容。大概10年之后,法律认定企业责任,村井安成从学生变成教师,课本上才出现了公害教育。
这相当于日本环境意识的一场启蒙运动。“责任确定之后,我们才慢慢意识到环境污染的危害。”他说。
不过,当时的环境意识只是对施害方确认的工业污染的认识,并非全球意义上低碳、节能的环保概念。所以,中小学教材上的公害教育,也局限于对工业污染的介绍。
“整个日本依然是高消费、高浪费的社会。”村井安成先生说。随后发生的石油危机、经济泡沫洗礼了日本产业界,企业出于利益目的,开始注重节约。
在这期间,日本人另一种教育一直是社会主流,尊崇大自然的国民性使得自然保护教育持之以恒。特别在都市圈快速发展期间,普通市民更加渴望亲近绿草、森林。一种“自然学校”的民间组织或企业为这种需求提供服务。
如今,“自然学校”被赋予了环保理念,有自然解说者专门进行环保宣传。“在七八年前,自然学校有2000多所,现在有4000多所了。这意味着家庭与自然接触的意愿在增加。”走访哲郎教授说。
日本环境教育的得与失
国分重隆先生拿出一份文部省(相当于中国教育部)的“环境教育指导资料(小学校编)”告诉记者:“这是文部省下属研究所发放的,我们会根据这份资料安排课程。”
每年,文部省都会制定环境教育大纲,各个地区的教育机构进一步细化,甚至到每个科目、年级和学期的具体活动表。这形成了一个自上而下、包罗万象的环境教育体系。
不过,作为环境教育重要载体的综合学习时间原本是3个小时,后来因为文部省为增加英语学习时间,减至两个小时。这曾引起了环境教育界的担忧。
“环境教育本来就不是正规课程,不应该减少能够学习的时间。”走访哲郎说。他认为,日本的环境教育应当效仿韩国,成为一门需要考试的正规课程。
走访哲郎教授有时会因一些事情不开心,比如,在一次大学三年级测试上,有30%的大学生不会把英语的“生物多样性”、“全球变暖”翻译成日文,在小学学习过的蜻蜓、苍蝇幼虫,也有很多人不认识。
“日本的环境意识整体是很高的,但两极分化很严重。现在有一些‘宅族’,只关心自己的事情,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走访哲郎教授说。
他觉得日本环境教育的下一步,应该在学校里加强地球环境知识的学习课程,这样才能与大自然的体验式教育相衔接。
实际上,日本年轻人的环境教育还来自流行文化。因为这里是亚洲乃至世界的潮流文化发祥地,热衷跟风的潮流特性促使环保成为一种时尚的潮流风向。
“你说的环境意识,现在是一种fashion(潮流)。”爱知大学教授大泽正治说。大概5年前,他在欧洲看到环保袋时,就感觉这将会风行日本。如今,这果真已是年轻人喜欢的一种“潮品”。
早些年,在日本的大学里流行起一股穿旧衣服的风潮,大学生们会到跳蚤市场去淘带窟窿的牛仔裤。这成为一种时尚,被赋予了环保概念,让当时的大学生们开始懂得了“回收”的概念。
“如果做个随机调查,90%的日本人会认为环保很重要,但是在行动上,只有40%~50%的人会去做。”东亚环境信息中心代表广濑稔先生也说。不过,环保已成为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就好像在地铁、电梯间里不能打电话一样,所有日本人都愿意去遵循它。
“像我们这个年纪,公害病是感同身受,但相比较年轻人,他们接受了系统的环境教育,更加有活力,具有更广阔的视野。”村井安成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