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宿命对决：马汉的幽灵与日美海军大碰撞》，新华出版社，２０１８年。）

被誉为“日本现代海军战略之父”的秋山，他的职业海军生涯是从追随马汉开始的。他非常聪明，富有想象力和计谋，他不但是一个开创性的理论家，也是联合舰队司令东乡的高级参谋，日俄战争中著名的英雄。他对日本战略思想的贡献之大，可以说几乎每一个在太平洋战争中重要的参谋军官和舰队司令都深受他的影响。

１８９０年，秋山以班上名列前茅的成绩从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毕业。那时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刚刚发表９０天。１８９７年６月，作为海军提高专业化程度计划的一部分，年轻的秋山大尉被选派到美国参加一个为期两年的留学计划。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指示他要投身于对西方海军战略的研究。秋山为马汉的著作深深折服，到了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他自然会希望到纽波特去，在马汉的指导下进行研究。

然而，他却不能进入海军战争学院，因为国家政策和战争计划需要保密，它对外国留学生关闭了大门。一向聪明的秋山找到了马汉在纽约的住所，两次拜访了他，希望他能对自己的专业培训提点建议。马汉告诉他，在海军战争学院几个月的课程很难满足他的胃口，相反他要求秋山尽可能广泛地阅读古典的和当代有关西方海军和军事史的著作。他给秋山开列了一个从安托万·亨利·约米尼的《战争艺术》开始的战略和战术方面基础的书目。马汉还给秋山开具了位于华盛顿海军部三楼的海军图书馆的介绍信。在宽敞的阅览室里，秋山沉浸其中。

秋山给加藤友三郎大佐（军务局的中坚分子）报告他的工作进展，他说：“马汉上校认为海军的策略仅仅靠学术研究是无法掌握的，我同意他所说的最重要的是参加海军实践。”一个大好机会出现了，１８９８年４月，美西战争爆发，通过枢密院的说情，秋山被允许加入美国舰队，从坦帕湾起锚前往古巴。在圣地亚哥，他目睹威廉·桑普森率领的美国舰队把帕斯夸尔·塞韦拉率领的西班牙舰队封锁在港口内并加以摧毁。他给东京的观战报告以“准确、富有洞察力和优美的文字”称颂一时，秋山相信这份报告总有一天会被证明对日本海军是有用的。１０（事实上，在日俄战争时期，他吸收了圣地亚哥的经验，制订了把俄国太平洋舰队堵在旅顺口并将其击沉的作战计划。）

１８９９年的２—５月，秋山被允许登上北大西洋舰队的旗舰“纽约号”装甲巡洋舰实习，到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洲海岸航行。他和参谋长弗伦奇·Ｅ． 查德威克成了好朋友，后者以渊博的海军和外交史知识著称。

当他回到华盛顿，秋山得知日本海军大学正在考虑聘请马汉做为期三年的客座教授，教授战略学。这件事显然是由世良田亮大佐提出的，他是海军军务局课长，在安纳波利斯学习期间已与马汉熟识。世良田亮的建议得到了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的批准，该建议的方案被电传给驻华盛顿的海军武官。与此同时，秋山的朋友、海军大学教官山屋他人少佐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对马汉做一个坦率的评论。秋山回答说：“虽然我并非对马汉的所有观点都感到钦佩，从他的言行来看，他似乎是一个追求细节的、有点神经质的（也是精力充沛的）战略学家，但同时又结合了富有逻辑的哲学家的头脑。他是一个先知——在美国人中是很少见的……从写作《海权对历史的影响》开始，他花了很长时间加深了自己的知识和思想，从他最近的作品中可以学到很多。”

秋山指的是马汉《海权中的美国国家利益》一书中收集的他较近的有影响的文章。秋山继续说：“马汉有着明确的策略和民族主义野心，我认为我们必须对这个老人保持警惕的目光。”带着对美国新近吞并夏威夷以及决定占领菲律宾的回忆，秋山开始对美国进入东亚的野心警觉起来。

虽然邀请马汉的计划最后流产，但这段插曲显示了他在日本海军界的崇高地位，也表明了日本海军对纽波特海军战争学院崇高的敬意。如果当时马汉去了日本，那推测一下日美关系进程就此将有何变化应该是很有趣的。

１９００年，秋山返回日本后曾担任参谋军官，１９０２年，被任命为高级讲师，在海军大学校教授新设的海军战略战术课程。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引进从纽波特学到的先进的兵棋推演和桌上演练。在美国学习时，秋山就写信给山屋，详尽描述了在纽波特作为必修课的兵棋推演，他说：“兵棋可以增强学生随机应变的能力、观察力和决断力。”桌上演练，在马汉执掌纽波特海军战争学院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改良，使用大型的图表、沙盘、船舶模型和标记来模拟与假想敌之间的战斗。这些战争模拟给日本海军提供了一种和美国海军相同的有条理、可操作性强的海军理论运用方式，这又加深了两支海军相似的程度。

据秋山的一个学生说，秋山的讲授“在帝国的海军教育中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在他的战略基础课程中，他明确地说：“战争的主要目标是进攻，战斗力的主要元素是攻击力，战列舰是控制海战的作战单位。”秋山的战略成为１９１０年《海战要务令》的基础，它先后经过５次修改，到２０世纪３０年代中期为止，一直是日本海军的行动指南。《要务令》宣称：“决战是战争的精髓，战争必须是进攻性的。一场战役的目标是快速消灭敌人……其要点是先发制人和集中兵力。”马汉的教义，特别是进攻的重要性、大型战舰和舰队决战思想得到了广泛的流传。

在日俄战争中，秋山作为一个高级参谋军官参加了东乡平八郎大将率领的联合舰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的顶头上司岛村速雄说：“主要的作战计划没有一项不是秋山制订的。”当日本集结舰队并在对马海峡获得全歼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胜利后，马汉称赞日本证明了他集中使用舰队原则的正确性。

１９０５年１２月到１９０８年２月，秋山又回到海军大学校教授海军战略学。这一时期被称为海军大学校的“黄金时代”。除了秋山，还有佐藤铁太郎大佐讲授海军史，铃木贯太郎讲授鱼雷战术。秋山倾其全力设计了一个和美国对抗的战略，那时美国已开始成为日本的假想敌。他的同事佐藤看到他居然为了一个九千英里之外隔着太平洋的国家大费周章，差点以为他精神错乱了。

如前所述，秋山并未不加批判地盲从马汉。他充分考虑了日本独特的地缘政治条件，根据日本的军事传统和他个人的战斗经历修正了马汉的理论。他认为马汉的有关制海权的概念需要一个清晰的定义，它忽略了在无比广阔的太平洋上要确保完全控制的实际困难。在摧毁敌人舰队这一马汉的首要重点上，秋山也有不同看法，他认为要实现胜利，“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迫使他投降比确实地消灭其舰队要好”。在对马海战中，“截击”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策略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是由于俄舰从欧洲花了２２０天的时间才赶到战场。而对付美国从夏威夷出发只要航行六千英里就可以到达日本的优势舰队，伏击战术还会奏效吗？秋山和他的同事们设想出一种“渐减邀击作战”的模型。就像后来所制订的那样，渐减邀击作战包括等待美国舰队到达本土水域、进行截击和进行一个马汉式的巅峰对决。这一模式将成为日本海军今后三十多年中的战略核心。

１９０９年后，秋山不再热心于马汉的海军至上主义，而日益关注中国。他说：“海军已经足够了，今后我们的任务是中国和大亚洲。”１９０９年，他到“满洲”（指中国东北——编者注，后同）做了一次实地考察，之后他开始强调“满洲”特殊的重要性。当时的外交背景是塔夫脱总统对“满洲”贸然抛出“金元外交”政策，挑战日本在那里的特殊利益。现在秋山倾向于在中国扩大日本的影响，越来越强调和美国就中国问题发生冲突的前景。与此同时，秋山发展了他的种族主义思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马汉种族思想的反动），认为在“白人”和“有色人种”间存在冲突，而日本的责任就是把亚洲的有色人种从白人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一战”爆发后，秋山提出针对美国，和中国建立一个“攻守同盟”。１９１３—１９１４年，秋山支持孙中山反对袁世凯，但随后孙的努力失败了。秋山卷入中国的政治活动令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非常不满，他曾对此严加禁止。

１９１６年，美国海军开始了建设“首屈一指海军”的计划，这是迄今最大规模的海军扩充计划。这引起了日本海军的担心，他们认为这是针对日本的。但是秋山却对此表示乐观，他冷静地认为，美国的造舰计划是由于欧战引起的，美国海军的扩张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前辈如马汉已经呼吁了几十年了”。他认为美日会爆发战争是胡说八道。另一方面，他又严肃地认为“存在因中国问题和美国产生冲突的风险”。１９１６年他访美期间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外国势力，不管是美国还是其他任何国家，只要敢于侵犯我们在东亚的传统势力范围，危害我们帝国的生存，我们誓将抵抗至最后一舰。”

秋山于１９１８去世，终年五十岁，身后留下丰富的战略思想遗产。他是独一无二的：他是唯一一个和美国海军保持广泛接触的日本海军军官，不论是在和平时还是战时。他是第一个观察西方世界海权运转方式的日本海军军官。基于他的原则编写的《海战要务令》，在２０世纪３０年代中期成为日本海军战略思想的核心。

图书简介

《宿命对决：马汉的幽灵与日美海军大碰撞》

［美］麻田贞雄｜著

新华出版社

ＩＳＢＮ：９７８－７－５１６６－３６９０－９

定价：７２．００元

本书追溯了马汉在其经典之作《海权对历史的影响》出版之后，对日本作为海权国家崛起的影响。马汉的这部全球畅销书不仅受到英国海军、西奥多﹒罗斯福和德皇威廉二世的尊崇，也同样受到日本海军部的重视，并将其作为扩张海权的号角。日本海权的扩张顺理成章地指向了美国。作者麻田贞雄以对马汉海权主义的讨论开篇，解释了日本海军是怎样在马汉思想的影响下将自己视作美国人的假想敌。

本书首次运用了日本方面对２０世纪２０年代三次海军会议的档案记录，包括１９２１～１９２２年的华盛顿会议、１９２７年的日内瓦会议和１９３０年的伦敦会议。作者检视了在２０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海军在改进武器技术与对扩展舰队规模的质疑并存的背景下面临的战略困境。作者还分析了导致日本与美国开战的决定：１９３６年退出海军条约，１９４０年三国同盟条约的签订，１９４１年向印度支那的进军，等等。其中有着陆军与海军之间争夺主导权的官僚斗争背景。作者得出结论认为，马汉的“幽灵”时刻盘旋于日本海军领导人周围，他们准备与美国的战争，在错误地估计美国和日本的实力对比以及美国人的决心的基础上做出决定，都有马汉的影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