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凤凰战士 X博士
编辑:L337克鲁尔 策划:张大东
红烧牛肉泡面与脚臭味混合发酵、玉溪点燃后散开的浓郁烟雾、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网瘾少年……这是2010年前中国大陆网吧的一角。
经典场景:昏睡的包夜老哥和玩游戏的网民同框出镜
在中国人心中,网咖的前身——网吧,充满了贬义,常年混迹在网吧的人,在人们心里和地痞流氓画上了等号。
而在与中国隔海相望的日本,也有一大批常年混迹网吧的人,同样被社会所鄙夷。他们代表了日本光鲜社会的反面,被命名为“ネットカフェ難民”,即网吧难民。
而我们今天的故事,也从这群藏在日本的底层人——“网吧难民”开始讲述。
1989年,日本泡沫经济达到了顶峰,这一年,康介在关东某县出生,不巧赶上了日本的萧条时期。
1989年,日均平均指数达到历史峰值,之后跳楼式下跌。原先不动产超美国4倍的日本直接崩盘
大时代反映在康介身上,就是母亲酗酒而死,父亲花光康介的保险金然后人间蒸发。
康介只好在高中毕业后选择打工,最后钱被骗完了,无依无靠的他,拿着少的可怜的一点儿钱住进了便宜的网吧。
于是他成了网吧难民。
2019年,東洋経済オンライン(东洋经济在线)采访了康介
标题大意:三十岁的网吧难民披露他残酷的前半生
康介不是一个特例,“网吧难民“不是一个猎奇的名次,而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
中国有三和大神,日本有网吧难民。
在谷歌搜索网吧难民,有220万条记录。
对潦倒的网吧难民来说,吃饭称得上是头号大事。
标题大意:身持30日元……3天没吃东西的网吧难民的穷困现状
在有上顿没下顿的人生里,他们的主要食物是便利店派发的即将过期的便当。
需要掏钱的杯面,被他们叫作奢华餐。
视频标题:网吧难民的奢华餐
有经验的网吧难民,在白天没有工作的时候,或者说找不到副业的时候,会另寻他处打发时间,比如说去书店看漫画,可以节约不少钱。
视频标题:我是网吧难民,白天我经常待在超市里
刚刚成为网吧难民的愣头青,在花光钱后,连入住网吧的资格都没有。
大雨袭来,只能找个墙角裹紧衣服睡觉,看视频感觉哭得像要跳楼了。
标题大意:欺诈、借贷、网络业务,直至无家可归
网吧难民这一现象的走红,源于2007年日本电视台播放纪录片《网吧难民·流离失所的穷人们》。
这一隐形的群体由此开始走入大众的视线,掀起轩然大波,成为2007年的日本热词。
图下方显示日本网吧难民在2007年日本流行语大赏排名前十的网页
厚生劳动省2010年发布的数据显示,2007年,全日本的无家可归者人数约为18564人。
假设让这些人平躺叠加,按成人平均侧身宽度20厘米计算,可以叠3712米,相当于一座富士山的高度(3776米)。
图中19年指平成19年,即2007年
而这18564人中,“网吧难民”人数约为5400人,大部分为失业待业及非正规劳动者(临时工),人均月收入为4万日元(约2600元人民币),75.5%的人主要从事废品回收。
这些人的年龄主要集中在30岁左右和50岁左右两大区间,基本上都是泡沫经济的直接经历者以及经历者的子女。
即使“网吧难民”们光顾的网吧含有PC上网、漫画阅读、食宿供应、清洁洗浴等服务,看似十分美好。
但是网吧依旧包含有众多风险,如传染病传播、暴力犯罪等。
涉谷一孤儿院院长被刺死,经调查,罪犯疑似“网吧难民”
“网吧难民”因为长时间没有固定住所,将会被原所在地删除住民票。
这会直接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租房买房,甚至会丧失“生活保护”(低保)在内的行政服务,以及代表西方式民主荣光的选举权。
生活保护申请的必要条件中,印鉴必须有住民票才能生效
“网吧难民”自被揭露开始,就已经是日本的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东京都大田区某网吧/网吧廉价且服务周全,常住会打折
这就是日本网吧的泥沼,陷入的人难以脱身。
为了解决“网吧难民”的情况,日本线上线下双管齐下,想了许多对策。
2008年,厚生劳动省在公共职业安定所设置就业支援专员,设法解决网吧难民就业问题
同年,东京都开设tokyo-challenge网站,为网吧难民提供住房就业咨询以及专项援助
2013年,日本出台《生活贫困者自立支援法》,为贫困人士进一步提供保护
......
然而就在人们以为“网吧难民”这一群体将会逐渐消失时,现实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巴掌。
正在人们逐渐淡忘这一群体时,一个纪录片又把视线拉回到这群蛰居在网吧的难民身上。
2014年,摄影师深田志穗拍摄的日本职场系列纪录片《Japan's Disposable Workers:Net Cafe Refugees》获世界新闻摄影奖。
该纪录片在日本的热度不亚于NHK《三和大神》在中国的热度。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酒井忠之。
他每月加班120~200小时,加班加出了抑郁症。
由于他性格自闭,平时很少参与团建,于是被上司和同事嫌弃,故而离职。
最终彻底沦落为一个社畜× 网吧难民的结合体。
该纪录片获奖只是警钟的前兆。
2018年,据记载,东京都大约有4000位网吧难民,而10年前仅有2000人左右。
难民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翻了一倍。
这些网吧难民中,75%是不稳定就业者,大部分人月收入在15万日元以下,有13%的人月收入不足5万日元,月收入远低于东京都的人均月收入40万日元(约25000元人民币)。
CCTV2当时的报道
如果仅是媒体偶尔的披露,那为了掩饰自己流浪汉身份的“网吧难民”们永远不会站出来,他们只会隐匿在网吧的狭小隔间之中。
但是2020年,随着新冠疫情的出现,全日本的网吧关了门,网吧难民最终没了“家”。
标题大意:东京都有4000网吧难民因店铺停业而无家可归,社会弱势群体会被杀死吗?
疫情之下,网吧停工,于是网吧难民没了家,社会停转,于是网吧难民也没了工作。
几千号人没处住最多藏在公园和桥洞里,但存款无几又把他们逼上街头,去和政府要一口热饭。
2020年7月,在烹饪集会现场排队领取衣服的网吧难民
这些原本唯唯诺诺的网吧难民们,被迫集合起来。就像蚁穴被鞭炮炸了一样,黑压压的蚁群爬出了日本社会的洞穴。
在这场考验下,日本政府代替老天爷,暂时接手他们的生活。
搭在开阔室内的临时住宿设施,包含饮食配送,日本政府还开放了部分酒店和公寓用以安置网吧难民
但想要入住,没那么简单。
自2020年4月初厚生劳动省提出开放住宿设施,到5月初,这一个月时间里,整个东京都只有651人得到了住宿安排,等于说大部分人还在街头游荡。
更多的网吧难民,在身份审核的时候被刷下。
《东京慈善基金》代表稻叶刚为这事发了个文章痛批官方
而审核他们身份的,正是上文所说的,日本为东京都网吧难民开设的tokyo-challenge网站。
一直以来,“网吧难民”使用该网站的流程为:立志自立的帮助对象→多方面支援→提供紧急临时住房(可住时间较短)→提供临时住房(可住时间较长)→(在网站帮助下)生活自立
简而言之,就是确认你的身份之后,就给你提供住房。
放在平时,这一流程并无问题。
但在疫情期间,网吧难民获得住房救济的资格是在东京都驻留6个月以上,并且要确保三个月内达到经济自立和住房安定。
有多少网吧难民能在5月日本新冠大爆发期间,在解雇临时工的社会大潮下,保证自己三个月内在东京都生活自立,住房安定?
这种制度上的漏洞,不止体现在日本在疫情期间的表现。只要愿意抠字眼,绝不难发现,日本对网吧难民的不友好,一直都存在。
网吧难民本质上依旧属于劳动者,而提到日本劳动者就不得不说一个关键词——社畜。
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日本的“社畜”一词,体现了日本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尖锐矛盾。
经过数十年的演变,社畜的重灾区已经从日本转移。
每年春季,日本劳工要求都会为争取提高薪资和改善劳动条件而举办“春斗”。
每年参与春斗的行业基本都会涨薪,今年春斗报表已发布,可去其官网查看
以春斗为例,这种看似能让日本在劳动制度欧美化上成为东亚代表国的劳工运动,为什么还能造就“网吧难民”呢?
但春斗制度并不是万能的,它有一个很特殊的规定——非正规社员不能参加。
2020年,关于非正规社员劳动报酬的新闻,标题大意:春斗 同一劳动同一工资的最前线
这也就意味着待遇极差的非正式员工无法享受工资上涨等福利,仿佛被剔除了日本无产阶级行列。
而日本有38%以上的劳动者都是非正式雇员,网吧难民正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网吧也利用网络难民的这种脆弱身份,开始剥削起网络难民来。
不要身份证明的网咖
看似是日本非正规雇员最后支柱的网吧,其收费并不低。
2008年,NHK在节目援助か搾取か “貧困ビジネス”(是援助还是剥削“贫困商业”)中,对网吧收费进行了统计:
而每月7万日元,远超当时网吧难民人均月收入4万日元。
网吧并不是难民的最后归宿,网吧只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由于数量不断增长的网吧难民涌入网吧,日本网吧更像是低配的胶囊旅馆,然而网吧却又无法满足《旅馆业法》的防灾管理、房间大小等要求。
一个在网吧生活了七年的网吧难民,白发满头
上钻法律漏洞,下薅难民羊毛,网吧行业大步前进。
在日本政府、网吧和网吧难民三方的大战中,只有网吧难民一败涂地。
在少数走出网吧开始正常人生的“网吧难民”之外,更多的网吧难民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现状。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多年后,出现在此文章中的康介、酒井忠之等网吧难民,他们又将走向何方?
作为日本的老鼠人,谁也无法断定他们的未来,包括他们自己。
无处可归的网吧难民,比死亡更难
设计/视觉 YULI
原标题:《有多少日本社畜住在网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