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经营报》】

本报记者：相鸣 　　11月15日，包括警察、税务稽查员和检察官在内的200多人突然对西门子总部等30多个办公室和高管私人住宅实施搜查，并逮捕了6名西门子前任和现任职员。他们怀疑，西门子部分分部的经理通过空壳公司和伪造咨询合同从总部套取资金，然后用于旨在谋取订单的商业贿赂。 　　腐败丑闻还在扩散。西门子面临着成立159年以来的最严重打击。西门子丑闻对公司治理带来什么样的启示？ 　　一线报道 　　涉嫌商业腐败：百年西门子之痛 　　海因里希·冯·皮勒，西门子公司前首席执行官，2005年卸任后开始担任公司董事局审计委员会负责人。坐在德国埃尔朗根市的办公室内，现年65岁的他向记者讲述自己过去10多年中执掌西门子面临的压力。 　　“每当西门子丢掉一个重要订单，我都会感到很沮丧。”皮勒说。事实上，执掌西门子这样庞大的企业，皮勒必须不断地拿回巨额订单，才能维系公司员工和制造部门的“生产需求”，从而不断保证企业的正常发展。用皮勒的话来说，如果实现公司满负荷运转，西门子必须“每天都拿到数亿德国马克的订单”。 　　10年前，一名寻求政府订单的经纪人在新加坡被查出贿赂该国能源部门官员，与这名经纪人有关的西门子公司成为了媒体焦点。结果，西门子公司在此后5年中都被禁止在新加坡参与公共项目的投标。 　　这几天，皮勒或许会觉得自己回到了10年前。唯一不同的是，西门子面临的麻烦比那时更大。过去几周内，西门子成为了德国一系列腐败指控的主角。媒体接连披露新问题、警方实施搜查逮捕行动、涉案金额越来越大……德国《明镜》周刊评论说，如果这些指控最终被司法部门认定属实，这家跨国企业将面临成立159年以来的最严重打击。 　　他国调查 引出旧案 　　事件还要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当时，西门子公司在意大利谋求一项与意大利国有电信公司意达泰尔(Italtel)合作的订单，和西门子展开竞争的还有多家跨国企业。数月谈判后，西门子于1994年最终胜出。 　　9年后，意大利博尔扎诺省检察机关决定重新开始对这起竞标行为展开调查。他们怀疑，西门子使用了贿赂手段击败对手。根据调查人员的指控，西门子公司曾向一个在波多黎各注册的空壳公司转账1000万马克(约合6738万美元)，而这个空壳公司正是由意大利邮电部前监察长朱塞佩·帕雷拉拥有。 　　接到意大利方面的请求后，德国检察机关2003年开始协助调查该案。调查人员当年搜查了西门子公司部分办公室，但没有马上发现证据。不过随着调查深入，他们发现西门子公司在奥地利的赖夫艾森银行拥有秘密账户，涉嫌被用来向尼日利亚军官和政客支付贿赂。1995年至1999年间，经这一账户转移的资金总额达到7000万欧元。 　　不过，最终引发德国警方上月大规模搜查活动的，还要归功于瑞士方面提供的重要线索。在德累斯顿银行苏黎士分行的工作人员发现，一名西门子员工正试图将公司账户中的1000万欧元转移到一个可疑账户，随即通知德国方面。显然，由于担心此前对公司在奥地利银行的调查发现问题，西门子的一些经理正打算把资金分散到其他国家的空壳公司。 　　今年11月15日，包括警察、税务稽查员和检察官在内的200多人突然对西门子总部等30多个办公室和高管私人住宅实施搜查，并逮捕了6名西门子前任和现任职员。他们怀疑，西门子部分分部的经理通过空壳公司和伪造咨询合同从总部套取资金，然后用于旨在谋取订单的商业贿赂。 　　此后的调查工作更是不断有惊人发现：西门子已知涉案的海外贿赂资金由原来估计的2000万欧元猛增到两亿欧元，可能涉及尼日利亚、印尼、科威特、沙特阿拉伯等多个国家；德国媒体披露西门子的内部审计部门管理人员在获悉奥地利方面的调查活动后曾试图采取掩盖措施，而涉案职员也承认，在非洲等地区通过贿赂谋取订单的现象“很普遍”。 　　问题滋生 内外有因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西门子陷入如此困境的呢？德国《明镜》周刊日前从德国有关反腐败的法律制度和西门子公司的管理结构展开了分析。 　　首先，在1999年以前，德国法律对于公司的海外腐败现象没有足够的打击力度。比如，公司可以向国外政客或者公务员支付“咨询费”或者“佣金”，这些资金不但可以逃脱法律惩罚，而且属于可减税范畴。因此，在投标中使用“咨询费”或“佣金”还被当做是公司的一种避税手段。 　　其次，西门子公司1989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重组，重组后的15个下属部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独立经营”，不经总部监管即可自主进行金融交易。这时，总部的职能只是集中在整个公司层面的经营发展和决策上。 　　这样，西门子下属部门的少数管理层便开始“充分利用”这种“经营自主”和法律的缺失，在“佣金”和“咨询费”的掩盖下通过贿赂谋取合同，即使是出现问题，也被认为是性质较轻的违规。《明镜》周刊说，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以前，西门子公司通常会为因腐败被捕的员工支付保释金和律师费用，即使是这些员工遭到正式起诉，他们也不会马上失去养老金。 　　此外，西门子前首席执行官皮勒当时在经营上的一些“冒进”做法也无意中对下属部门的商业贿赂行为起到了推动作用。当时，皮勒把本该2003年实现的利润指标提前到了2000年，再加上西门子通信集团当时因市场需求减少而境况不佳，如何保证获得订单便成了下属部门最想解决的问题。 　　情况从上世纪末开始出现变化。1999年，德国法律开始把向海外政客支付资金列为非法，“咨询费”等减税政策也被废止；2002年，法律把禁止贿赂的对象扩展到了海外私人企业员工。 　　值得一提的是，在德国关于反腐败的法律进一步严格化后，西门子公司内部也制定了更为严格的反腐败规章。但《明镜》周刊认为，从目前闹出的丑闻来看，西门子的这些内部规章很大程度上只是停留在纸上，一些经理们此后开始使用更加复杂的贿赂手段赢取订单。 　　丑闻接踵 形象受损 　　对于越闹越大的贿赂丑闻，《明镜》周刊提出了多个疑问：随着事件的发展，最终涉案的海外贿赂基金会不会不止2亿欧元，而是3亿、5亿？西门子的职员真的可以在高层不知情的情况下转移如此巨额资金吗？警方2003年开始调查后，西门子公司的监管层在此后3年中为什么一直没有采取措施积极应对腐败？ 　　令人担忧的事仍然在发生。《明镜》周刊说，希腊检察部门已经开始对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可能存在的腐败案展开调查。他们怀疑，西门子通信集团希腊分公司一名高管涉嫌通过秘密账户向政府官员行贿，因此获得了包括保安系统、雅典地铁系统在内的多个巨额订单，而用于贿赂的资金大约占到项目利润的10%。 　　此外，法兰克福附近的达姆施塔特地区法院计划于明年就西门子发电集团两名前高管涉嫌商业贿赂案件举行听证会。据称，涉案金额达到600万欧元。德国西部乌帕塔尔市检察机关也正在对5名西门子前中层经理展开调查，他们涉嫌通过赠送现金和豪华轿车的方式获得欧盟为塞尔维亚修建电力厂的订单。 　　“案件涉及面之广使我们震惊，”反腐败国际组织“透明国际”德国分部的负责人彼得·冯·布罗姆博格说，“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腐败现象到底是属于西门子的公司文化之一、得到公司高层的默许，还是个别领导者出于私利来牺牲公司形象？” 　　布罗姆博格说，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西门子的内部监控体制明显是失败的。 　　颇为巧合的是，西门子案只是德国企业过去一个月中曝出的一连串腐败案之一。除西门子外，德国大众汽车公司前劳资联合委员会主席克劳斯·沃尔克特近期也因涉嫌一起腐败案而遭到警方逮捕；欧盟委员会11月以涉嫌价格操控对德国最大能源集团E.ON公司采取反托拉斯调查。如果欧盟最终认定其违规，E.ON公司将面临高达数亿欧元的罚款。 　　法新社评论说，一连串案件都涉及德国最知名、业界信誉口碑良好的企业，可能对德国商界的廉洁形象造成严重影响。 　　那么，这些案例是不是意味着德国的企业腐败呈现上升势头呢？“透明国际”的布罗姆博格认为，尽管这些案件近期集中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但许多腐败事实发生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前。如今，法制越来越完善、公众反腐败意识增强，此前被忽视或者掩盖的商业腐败才开始不断曝出。 　　“尽管如此，那些还没被发现的腐败案仍然有很多，可能占到所有企业腐败的90%。因此，这些被披露的案子只是冰山一角。” 布罗姆博格说。 　　誓言严打 任重道远 　　针对曝出的丑闻，西门子公司开始致力于一系列挽回企业声誉的措施。除将涉案职员停职以外，西门子公司发表声明宣称对企业的商业腐败展开“内部严打”。 　　《明镜》周刊报道说，西门子公司目前已制定了更加严格的内部监管规章，并且增设 　　 　　了一名独立监察官。只要发现存在商业腐败行为，任何西门子员工都可以向独立监察官举报，然后再由他决定是否将嫌疑人员停职。 　　此外，考虑到此前下属分部“独立经营”中腐败行为不易被发现的情况，西门子开始要求这些部门在参与重大项目招标时联合竞标。这样，在参与足球场、医院、机场等大型项目招标时，不同部门的经理必须在递交联合标书前了解相互信息，从而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从一定程度上遏制商业腐败。 　　用现任CEO克劳泽·克莱因费尔德的话说，西门子“决不能容忍”这些严重损害企业形象的行为。不过，西门子的反商业腐败之路仍然任重道远。 　　今年年初刚出任德国大众公司独立监察官的赖纳·巴切特认为，西门子增设独立监察官的举措只是反商业腐败的“一小步”，更大的任务是让反腐败的概念在整个西门子高层中都深入人心。否则，再严格的规章也只会停留在纸上。 　　另据《金融时报》报道，“透明国际”专家布罗姆博格还对西门子在设立独立监察官一职的职权问题存在疑问。布罗姆博格认为，从一般意义上说，德国其他大型企业的独立监察官只负责接收、核查员工举报。而西门子公司的独立监察官除了接收举报外，还要向公司就涉嫌员工停职与否问题提供咨询，这就可能给未来带来“潜在的利益冲突”。 　　“如果举报的员工们发现，独立监察官还是公司的法律顾问，那么他们就会怀疑，这个监察官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布罗姆博格说。 　　解读 　　西门子腐败案启示录 　　近段时间，德国企业纷纷惹上了腐败官司，这使德国商业形象深受其害。西门子公司首当其冲。西门子公司“案发”后，一些主流德国媒体发表评论进行反思。德国《明镜》周刊等媒体认为，西门子的启示应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健全法律构架反腐网。从国家层面上说，进一步完善相关法律，有利于为打击商业腐败提供制度保障，也有利于为企业公平竞争营造良好平台。在西门子案例中，许多腐败问题是在过去十多年相关法律制度缺失的大环境中出现的，而到了法律监管日益健全的情况下被披露，这一点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国家法律监管的必要性。有了法律保障，企业违规行为就可能招致罚款、形象受损、行业禁入等一系列严重后果，违规成本大大增加，必然迫使企业以诚信、公平的手段谋取经济利益。 　　此外，德国联邦议会2005年通过《联邦共和国信息自由法》，规定公民对于联邦政府在包括公共项目招标等中的政府行为享有知情权，进一步确保了政府职能的公众监督。公众反腐败意识的提高，以及他们监督义务的保障，将使商业腐败现象从政府层面得到一定程度遏制。 　　二、企业内部监管必须有章可循，有章必循。有了法律约束，企业一般都会据此制定内部监管规章，严格执行规章，可以为企业营造一个内部的安全网。“透明国际”的布罗姆博格认为，从西门子案来看，虽然公司内部此前就制定了防止腐败行为的规章制度，但西门子在这些规章的全面执行上却出现了缺失。正因为有章不循，部分企业员工会认为公司在反腐败问题上的态度并不认真，最终可能导致整个企业经营观念出现问题。 　　三、确保监督举报机制信息畅通。在商业腐败行为越来越复杂化的今天，来自企业内部的举报往往会成为打击腐败的有力武器。不过，虽然许多企业宣称致力于打击商业腐败，但在如何保证监管、举报信息的畅通上一直面临着难题。 　　在监督机制较为完善的美国和英国，一旦企业员工向检察机关举报公司腐败情况，检察机关往往会为这些举报者提供完善的法律保护。在这种制度的作用下，才会不断有员工勇于站出来，揭露腐败行为。 　　大众汽车公司监管企业腐败行为的负责人彼得·多尔福勒就说，无论规章如何，最关键的原则就是追求“透明”，因为透明是腐败的最大敌人，也是打击腐败的最佳良方。 　　花絮：反腐部门“贼喊捉贼” 　　西门子的贿赂丑闻愈演愈烈。根据多家媒体报道，西门子的行贿丑闻竟然还牵涉到该集团的反腐败部门。一名涉案人员在审讯中交代，该部门的两名领导人与此案有牵连，并曾试图掩盖事实，瞒天过海。 　　西门子的Compliance部门是西门子内部的监督部门，主要任务是防止集团出现违法事件，重中之重就是要防止腐败现象。然而该部门的两名主管却陷入行贿的泥沼。早在2002年，奥地利的非法资金就有被曝光的危险，其中一名主管在内部私下通知并要求考虑另外的运作模式。而另一名则试图在2006年掩盖这些事实。 　　日前就有媒体披露，西门子高层早就对此行贿事件知情，西门子总裁柯菲德因此接受了检察部门的审问。西门子的发言人回驳了这一报道，称柯菲德并没有接到证人传讯。而慕尼黑的检察机关没有对此表态。对于柯菲德办公室遭到搜查一事，西门子解释说检察机关只是把他看做一名证人。 　　根据检察机关的说法，此次贿赂案的涉案金额高达两亿欧元，涉案人员几乎形成一个“团体”。这个“团体”牵涉到一些以前的部门管理人员。柯菲德和西门子监事会主席在给员工的一封信里承认了此事，并称这是对公司“巨大的损害”。 　　《明镜》周刊有报道称，涉案资金里的1亿欧元先通过一家叫Fiberlite的公司流向迪拜，有部分钱再从那里通过皮包公司打入一位希腊西门子经理的瑞士账户。调查人员猜测，贿赂费通过该希腊人进入了希腊的政府部门，从而使西门子得到了2004年奥运会的众多订单。 　　声音 　　英国《泰晤士报》：纠正弊病的代价 　　德国，这个世界商品出口量最大的国家之一，曾经以其企业的诚信经营引以为豪。但如今，短短几个月中，西门子公司、最大能源集团E.ON公司、大众汽车公司……一个个业界的佼佼者却接连陷入商业丑闻之中。翻开最近的德国商业报纸，里面的故事似乎是一部部侦探小说。每当检察人员产生疑问，德国的公司就会陷入这样或那样的丑闻中。尽管它们都宣称与丑闻无关，但这些指控将毫无疑问地使德国商界陷入尴尬之中。 　　德国康斯坦茨大学研究商业道德领域的专家约瑟夫·维兰德对《泰晤士报》说，造成这种现象有两个主要因素。 　　其一，相比于英国、美国等一些反商业腐败规范更加严格的欧美国家，德国在该领域的法律在过去一段时间中一直保持着相对宽松的状态，使得企业在海外长期从事的贿赂问题得到纵容。维兰德说，直到近几年，德国社会才开始清醒认识到，德国商业领域并不如自己以前所认为的那样廉洁。一桩桩丑闻开始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其二，在社会的重重压力下，德国开始在商业道德领域倡导实施更加透明化的理念。这样，德国企业的商业行为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被轻松掩盖。被曝丑闻的公司往往会记录在案，公之于众，甚至推上法庭。 　　美国TMC杂志：大损国家廉洁形象 　　当《华尔街日报》援引德国检察官的话证实，被逮捕的西门子职员中还包括通信集团前首席财务官等高层人物的时候，西门子公司想挽回形象已经为时已晚。 　　然而，糟糕的不只是这些。从一个更大的角度来讲，德国作为商业环境最廉洁国家之一的形象也遭到打击。 　　TMC杂志说，根据反腐败国际非政府组织“透明国际”的最新排名，全球163个国家中，德国是商业领域腐败现象最少的国家之一，排名第16位，高于美国。后者前几年曾曝出能源巨头安然公司、通信巨头世通公司破产丑闻，大大打击了美国在商业廉洁领域的形象。 　　在西门子案曝光后，“透明国际”组织中止了德国在组织的会员资格。 　　德国法兰克福致力于腐败案件调查的高级检察官沃尔夫冈·肖朋斯泰因奈尔认为，虽然目前的丑闻已经让人非常震惊，但这些被查出的腐败案件可能只占到总数的5%。在进一步深入调查各类商业腐败案过程中，德国一些检察人员也感叹他们已经人手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