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秋访问日本,很意外地登上一个荒凉的小海岛———佐渡,目的是访问“以岛为家”的鼓童乐团。这是我的朋友靳飞的建议,他旅日已5年,此前去过佐渡一次,并帮鼓童排除了一个大惶惑———乐团一向用日本鼓演出,但搞不懂日本鼓的边缘为什么总有一个小鸟,形似凤凰,又有种种的不似。他们以此请教来客,靳略想了想,便肯定地说:“是白鹭。”对方忙问出处,靳答以中国《隋书·音乐志》中有“鹭为鼓神”的话。对方大喜,因为日本民间打鼓所唱的歌词中,常有“白鹭如何”的话。因有了“这一笔”,靳飞在鼓童那儿就算“站住了”,此后联系日密,这次靳又建议再去。恰巧我此前在北京看过鼓童演出,气势极大,更得知他们是在20年前告别了浮躁的东京,主动跑到这个昔日流放犯人的荒岛去锤炼意志。我一直想弄清楚这后边的背景,所以很愿意在这问题上能够有所收获。
鼓童的接待很热情,同时也不失大将风度,还特请了一位民俗学家全程作陪。我想有学者在,问题可以谈得深些。但这位学者一上来就盘问我已去过哪些城市,最喜欢哪些名胜,道理又在何方……我心中微笑,从容接受这“考试”,嘴上漫天说去,最后聊到金阁寺中的“白蛇之冢”。我本想就《白蛇传》在中国各个戏曲剧种中的演出加以延伸,但学者话锋一转,谈起日本的人、妖、神、佛之间的联系。不妙,这问题我从没接触过,于是就只有静听的份儿了。对方大为得意,便又谈起日本的寺庙与神舍……看样子,要是“我们这边”没人发言,他还不知要说多久。谁知就在这尴尬的时刻,靳飞挺身而出,大谈特谈中国的寺庙文化,他不时以北京的寺庙和日本对照,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鼓童作为主人很高兴,我却暗暗纳闷,靳飞小小年纪,他是从哪儿获得这些知识的呢?
这天是嘴上谈庙,第二天则是“走”庙———实地勘察佐渡岛上庙宇的诸多废墟。我们来到一个叫“国分寺”的遗址。和中国的庙宇不同,这“国分寺”的正门向东———学者解释说,日本自称是“日出”之国,最敬仰太阳从东方升起,所以庙门朝东。这时又有人问:“国分寺”在全日本的寺庙当中,应该属于什么等级?大家语塞。只见靳飞离开大伙,迈开双脚从废墟之南向北走了一个来回。少顷,他回来说:这里从南到北150步,而京都的平安神宫,从苍龙楼到白虎楼之间则是200步。后者被称为日本寺庙的巅峰,“国分寺”仅相差50步,但也算是“可以了”。学者首先抱拳,向靳表示敬意,随后他领大家来到“国分寺”北边的一个支系建筑“药师殿”。奇怪,这里庙门又是一路朝北开的。学者诚挚地向靳请教:“同一个建筑体系,为什么有两个不同方向的门?”靳沉吟片刻,举出日本各地几个重要的庙宇,都有一正一侧的两个大门,正门朝东,举行大仪式,出入多官方人物;侧门朝北,举行小仪式,出入多凡夫俗子。学者心悦诚服。连说自己多年只是死读书本,“可您是从实地勘察中学习……”
旁观的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我,不仅靳飞为我多次“救驾”,更想到他当时“只有33岁”!作为旅日华人作家的他,堪称是一名“奇人”,自幼爱读古书杂书,博闻强记,随后又交了好几位年纪近90岁的老先生,不但交了中国的,不久又交了日本的,最后还把两边的学问实行“碰撞”和“打通”。他曾慨叹自己的年纪轻,希望能迅速“老”起来,我则由衷祝愿他抓紧“年轻”的光阴,使得时间每向前流逝一年,自己则获得多于一年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