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

平均股价2万点，在日本像是一个巨大的关口，几次冲锋，虽有瞬间越过的时候，但很快就又跌下来。股市风险或者说股市泡沫，在今天的日本已经成为越来越受人关注的内容。

世界经济在从较为快速的发展阶段，渐渐过渡到了缓慢增长或者是停止增长的阶段。即便发展速度一直很快的中国，2015年第一季度的增幅也降至7.0%，为6年来的最低。其他国家，想拿到中国这样的成绩，更是梦中梦。但此时的世界股市却异常活跃，欧美亚各国均实现了较大的提升，让法国经济学者皮凯蒂的经济定律“资本获益速度大大超过产业增长速度”再次得到证明。

股价在成为一种货币现象：当一个国家长期大量超发货币，包括房地产在内的产业对货币的需求不高时，货币也只能流向股票市场，这带来股市的异常繁荣：企业效益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谁能快速吸收流入的货币资本，谁就能显得经营有方，获得股市甚至国家的支持。在没有设备投资及民众消费的地方，股市的突然繁荣该是货币超发后的一种必然结果。

脱离实际的日经平均股价

在东京一家企业做白领的渡边先生，把自己的股票称之为“咸菜”。因为如果是新鲜蔬菜的话，需要赶紧食用，但既然已经被盐腌过了，什么时候吃都不用急。

倒不是渡边慢性子，是他几年前买股票后，就被牢牢套住。大盘一直不死不活，他买的那只股就更别提了，从未见比买时能好一些的情况。等日本大盘从2012年安倍晋三首相上台时不到1万点，爬升到目前的将近2万点后，按说渡边买的股票也该能咸鱼翻身了，他很高兴地开始查阅报纸上的股价表，回家上网时，也会看看自己的那只股票。“意外地发现，就我买的那只股票基本上没有变化。”渡边对笔者说。

渡边的口吻充满了诧异。其实股民看大盘的时候，并不知道东京证券交易所（东证）大企业板（这里称“一部”）里，尽管有1867只股票在交易，但日经平均股价只挑选了其中225只强劲股。日经平均只反映这些股票的交易情况，如果和东证一部所有股票叠加数值比较一下的话，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一桥大学斋藤诚教授作了一个调查。他发现，2013年1月31日，日经平均股价为1.1139万点，到了2015年3月31日，股价爬升到了1.9207万点，上升了72%。但他查阅计算东证一部所有股票的平均股价时，发现同一时期的单股平均股价，只是从258点提升到了327点，上升率仅仅为27%。原来往更大的范围看股市，72%会变成27%。

斋藤教授认为，日经平均股价是固定的，而东证一部的上市股票则是不断增加的。日经只选取225只重要股票进行计算，而东证股票已经从上个世纪90年代的1200只增加到了超过1800只，日经平均股价未包含的股票，在股市上大量存在。

“有4只股票能在日经平均股价中占20%以上的空间。”斋藤说。这4只股票是：（专业生产工厂自动化设备和机器人的综合制造商）发那科、（通讯运营商）第二电电、（网络及电信企业）软银、（优衣库的控股企业）讯销。

看一下东证股市上个股的表现，会发现发那科等100只大型股在过去两年里平均提升了46%，1348只小型股也平均提升了20%，但号称业绩突出的汽车及相关零部件66家企业的股票，在这段时间里平均下滑15%。

由此看来，渡边先生的“咸菜”还需要保有下去，什么时候能翻身？天知道。

投资主体途中换人

日本股市先是有大量国外投资注入，等到股价提升后，日本国家资金的接盘，保证了股市一直维持在较高的水平上。

2012年底安倍晋三上台，日本民众还对安倍在2006年突然放弃首相工作一事记忆犹新，对这位从未做过大臣的首相，是否具有经济手腕持怀疑的态度。安倍则积极到国外见投资家，鼓励他们到日本投资，尤其是投资日本股票市场。

2013年是大量外资进入日本的一年。“全年纯进入到日本股市的外国资金有15万亿日元。”彭博社在2014年1月21日报道说。这个数字大大超过了日本国内对股市的投资。当年日本投资家新投入到日本股市的金额为9万亿日元左右。这24万亿日元的纯投入，大大提升了股价。当年日本股市市价总额为320万亿日元，这个规模的纯投入当然加大了股价的上升空间。按日本媒体习惯使用的方法统一，2013年1月的日经平均股价为1.1138万点，到了年底则蹿升到了1.6291万点。

股市是短期资金迅速进入迅速退出的地方，将股市在一年内炒高三成以后，该是退出的时候了。如果没有日本政府的接盘，日本股市将会遭遇暴跌。

超级宽松的货币政策是在2014年提出的。这年日本中央银行用于购买长期国债的金额从一年50万亿日元，增加到了80万亿日元。多出的30万亿日元，并未见流入消费市场，更不用说企业投资了。超发的货币最终能够进入的也只有金融市场。如果说2013年日本的股市是外资炒高的，那么到了2014年以后，该是日本国家通过购买国债，让国家保有的投资信托，各种基金进入到了股市，这不仅未让股价下滑，而是将平均股价推向新的一个阶段。

到2015年3月25日，日本中央银行保有的股票市价为10万亿日元。央行肯公开这个消息，是在说明一旦股价下滑，央行能再度出手买进，加上受政府严格控制的养老金运用独立法人手头握有的市价27万亿日元的股票，整个规模要超过2013年外资及日本散户纯购入的股票金额总数，让日本的股价能在过去两年一直处于只升不降的状况。

日元汇率的下调，一定程度上也维持了股价的高位，在不少场合甚至是推高股价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安倍上台时的1美元兑换86日元，到2015年4月17日的118日元，日元汇率贬值27%。日本大企业已经实现了国际化，在国外的业务超过了日本国内，同样挣1美元，现在折合成日元后，会比过去多出27%，这是外汇魔杖变给日本企业多出的费用。等投资者明白这个道理后，从大企业的财务报表中能够得知企业额外赚取的利益，购买大企业股票自然不会出现损失。

股市如履薄冰

但是在20年前曾经体验过的金融泡沫，至今依旧还记忆在不少岁数大的日本人心中。如果是20年前买的股票，即便是腌在盐里这么长时间，要脱手也还是非常困难。1989年日经平均股价将近4万点，也就是说还有太多的人手中的“咸菜”远没有消化掉。

更重要的是，日本社会的老龄化问题愈发严重，今后将会进入到一个较为快速的人口减少的阶段。日本总务省在去年7月发表了一些数字，其中谈到2013年日本的空置房（一年以内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的房子），目前有820万户住宅属于这种状况，这占了住房总数的13.5%。该数据主要统计了独门独院的住户，至于公寓等住户，只要大楼里还有人住，便算是还在使用中。现在东京房屋中空置数量为81.7万户，而5年前仅有6.7万户，5年空置量提升了12倍以上。今后日本空置房、无主房会以更快的速度增加，房地产在日本基本上不会有重新复苏的机遇。

这只是经济衰退的一个很小的侧面。房地产消费的迅速退潮，还让人们看到日本整体的消费会变得更加减小。

几乎在大部分领域的消费总量均没有扩大的可能。这导致了日本企业在投资上的十分谨慎。笔者在日本采访了大量的企业，其中向笔者表示要动用数百亿日元进行投资的企业几乎没有。

而笔者采访的企业差不多全都从股市上拿到了充足的资金，现在不用向银行等融资，企业已经具有了足够的投资资金，可惜国内市场的狭小，让企业已经没有投资的机会。

日本企业有去国外投资的欲望，但国家在尽可能阻碍企业做这方面的工作。在过去20年中，日本企业基本实现了从单一产品，如家电中的冰箱彩电，向社会基础设施方面的转变。

在智能城市的建立，新医疗体系的构筑，地区之间的铁路公路交通建设上，日本企业有技术，有在国外建设的成功经验。但在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建设上，日本是唯一一个坚持不参加，不与中国正式沟通的国家。安倍内阁出于推行以牵制中国为主要目的的“价值观外交”的考虑，宁肯放弃在国外争取社会基础设施方面项目的机会，让日本企业在拓展国外业务方面面临着新的困难。

在这种消费、投资及国外拓展各个方面进展不顺的情况下，日本股市表现出的异常繁荣，开始让日本国内太多的投资者忐忑不安。3月2日，日经平均股指攀登上了1.9万点，攻入2万点似乎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攻防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目前还处于很不明朗的状态。

一旦进入2万点，渡边先生等便会考虑以低于买入价的价位抛出手头的“咸菜”。想保住2万点，日本需要做的工作会更难更多。

作者为日本企业（中国）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