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视角

近藤大介

9月19日凌晨，日本国会通过了安全保障相关法案。由此日本从一个“不可发动战争的国家”变成了一个“可以发动战争的国家”，该法案的通过标志着改写日本战后70年和平历史的法律基础业已完备。

个人以为，日本未来将发生两大变化。首先是日本人的分化，即“一分为二”。

围绕安保法案，日本执政党与在野党在参议院展开了为期一周的终极博弈。这段时间，我也连日赴国会旁听。我有一位旧识是执政党即自民党的一名国会议员，我在国会遇到他，只听他自豪地说：“法案顺利通过后，日本终于可以成为一个‘普通国家’了！”与此相对，我的另一位旧识，一名在野党即民主党议员，则面露凶狠的神色说道：“战争法案通过那天，即日本国宪法的死期！”

国会外的景象也如出一辙。从国会正门前到皇居方向，大量反对派人群聚集在此，从清早到凌晨，持续举行大规模抗议活动。

9月18日傍晚，距离法案通过还有几个小时，国会前的马路上，警察的装甲车队等已一字排开，现场戒备森严。平时，一到下午5点，这里都会响起可爱的童谣，提醒下班时间到了。而当天，数万人蜂拥而至，在国会前反复大声齐呼：“安倍政府下台！废除战争法案！”

其中有一个许多大学生形成的反安保法案团体，他们被称为“SEALDs”（Students Emergency Ac-tion for Liberal Democracy – s）。“SEALDs”的代表，明治学院大学的一名23岁大学生奥田爱基在抗议活动现场发表了演讲，我在演讲间隙与他聊了聊，他说：

“我们现在，此刻，拼尽全力阻止战争法案通过。然而就算法案强行通过了，我们也会继续行动下去。例如，发动落选运动，让赞成法案通过的议员们在政治上没有自足之地，我们会不断思考什么是最值得我们去做的事，绝不会纵容。”

另外，许多学校的教师也投入到反对示威游行中来。一位女性小学教师说道：

“现在，东京很多教学第一线的教师们都陆续赶到这里，把自己目睹的事情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对此也很感兴趣。身为一名教师，决不能容许国家把孩子送上战场。”

除此之外，还有数万名市民聚集于此，有左翼人士，也有老人、上班族、学生、家庭主妇和小孩，把国会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还有一群支持法案通过的右翼团体，也于9月17日下午在首相官邸前举行了游行活动，虽然他们的行动没有博得什么眼球。准确地说，他们不是在游行，而是在“声援”安倍政府。面对首相官邸，他们大声齐呼：“安倍加油！”

在他们当中，我偶然看到了一位十年不曾谋面的旧识，我叫住他，只听他感慨良多地说道：“呀，真是没想到，日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指的是法案通过）！”

一直以来，日本国民对政治的态度都不甚明朗，而这一次，面对支持还是反对安保法制，一道划分日本国民的“鸿沟”就此形成。

事实上，这种“一分为二现象”，在近15年的东亚国家和地区，已经形成了一股潮流。

我们来看看韩国的情况。1997年底，韩国举行总统大选，左派（新政治国民会议）的候选人金大中首次击败右派（大国家党）的候选人李会昌，成功当选新一任总统。尽管如此，两人的得票数分别为1032万票和993万票，票数相差甚微，国民一分为二。

在韩国，把国民一分为二的因素在于隔着“三八线”与韩国对峙的北朝鲜，即是由对北朝鲜的不同态度造成的。金大中认为北朝鲜是韩国的“同胞”，提出“太阳政策”这一宥和政策。与此相对，检察官出身的李会昌候选人秉持一直以来的观点，主张北朝鲜是韩国的“主敌”。

在这一时代，通过金大中的努力，2000年6月，在平壤实现了55年来首次南北首脑会谈。金大中由此获得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据曾经在金大中前总统身边的亲信说，金大中前总统直到2009年过世，一直把与金正日拥抱的照片，以及诺贝尔和平奖颁奖仪式上的照片，用大相框装裱起来陈列在客厅。

在2002年总统大选中获胜的卢武铉总统，继承了金大中的太阳政策。当时，李会昌候选人再次出马参选，两人得票数为1201万票对1144万票，卢武铉以微弱优势取胜。在韩国总统大选进展到白热化阶段时，我曾经见过卢武铉候选人，他说：“北朝鲜并不是我们憎恶的仇敌，而是同胞，是同伴。”关于日本，他则非常冷淡地说：“日本是为了我国的发展须利用的邻国。”

卢武铉政权提出“均衡论”的外交方针，将“美日”和“中朝”作为同等重要的大国关系看待，试图与大国之间建立平衡的关系。

2007年的韩国总统大选当中，向北朝鲜倾斜的政策又开始发生动摇，时任首尔市长的右派候选人李明博在选举中获胜。2012年的总统大选，也以右派候选人朴槿惠当选胜利收官。然而，无论是哪一场选举大战，民众一分为二的局面始终没有改变。虽然现在还很难预测2017年的韩国总统大选结果，但如果现在就举行总统大选，现任首尔市长左派朴元淳当选几乎确信无疑。

回过头来接着谈日本，2009年夏，自民党政权被民主党接替之时，日本国民原本就应该划分为两派的。然而在当时，日本国民在政治上寻求的不过是“非自民党”，并没有一个值得一分为二的焦点问题摆在国民面前。在接下来的2016年7月参议院选举当中，日本国民很有可能会一分为二。从这个角度上说，之前遭遇滑铁卢的在野党民主党，很有可能再次获得夺回政权的机会。

话说回来，民主党政权时代，接连启用完全外行的政治家担任日本防卫大臣，最后甚至任命一名非政治家出身的大学教授出任防卫大臣，才导致2012年底的总选举当中自民党大获全胜，安倍政权由此诞生。这次在“参议院的博弈”当中民主党依旧惨败，也是由于2013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中，国民一心寻求“非民主党”。民主党应当为此做出深刻反省。

安保法案通过使未来的日本发生的另一大变化就是，防卫省和自卫队的“抬头”。

安保法案通过后，首相安保于9月19日凌晨发表讲话称：

“和平安全法制，对于保障国民的生命安全和和平生活十分必要，还可以将战争防患于未然。为了把一个和平的日本交给下一代，以及未来的孩子们，必须建立必要的法制基础。

……

今后，我将继续推进积极的和平外交，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不时之需。同时，我今后还将细致严谨地解答相关问题。”

另一方面，前海上幕僚长古庄幸一在9月1日刊的《产经新闻》中，站在自卫队的立场陈述了如下看法：

“有人说法案通过后，将会增加自卫队的风险。我只能说，‘现在才跟我谈风险，你们以为自卫队之前都在干嘛？’每一名自卫队员从加入自卫队时庄严的宣誓开始，就为守卫日本的和平不怕牺牲。

1991年海上自卫队向海湾战争结束后的波斯湾派遣了4艘扫雷舰。扫雷部队克服艰难的作业环境，最终顺利排除34颗水雷。自卫队执行的向来是十分严酷的任务，几乎没有哪个自卫队员现在会站出来说什么‘安倍法案会增加自卫队的风险，我表示反对！’我想对持这种论调的人说：‘你把自卫队当成过家家吗？’

法案一旦通过，日本就可以与以美国为首的其他国家军队设定纲目实施联合军演。进而，制定基本通用的部队行动准则（ROE），将来有可能开展更富有成效的联合军演和事态应对。”

比较两者的讲话内容，明显可以看出前海上幕僚长古庄比首相安倍更加具体地说明了安保法制的意义，也显得更为明智。前段时间，我有机会参观了“首都防卫军”所在的朝霞驻地，为自卫队员们的道德准则和指挥的高度得力大感震惊。

今后，这些人将会从日本的幕后走向前台，比起自私自利的政治家们，他们无疑更容易赢得日本人的尊重。自卫队的军中氛围也会逐渐影响首相官邸，一些前自卫队员和现任自卫队干部们，极有可能占据首相官邸的主导权。

之前，我见过前日本国驻新西兰大使井口武夫。井口大使是日美开战研究的第一人，1941年日美开战之时，他的父亲在华盛顿的日本大使馆担任外交官，他当时与他的父亲身居华盛顿。这位井口大使曾说过：“战前的日本，一流的精英成为了军人。军人与政治家一同辩论，军人明显更加优秀，因而占上风，顺利成为政治家，入主首相官邸。然而，随着军人掌握政治的主导权，日本开始与他国的战争。”

这次安保法案通过，让人不由地隐忧：这会不会是“战前重现”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