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失落了二十年普通人为什么不怕?如果能够保证年轻人顺利、自然地进入中产,经济失落一点实际上也并无大碍。
日本民众的生活怎么样?感觉没有明显的下滑。
9月底的东京,外面小雨连绵。在某报社编委、社论委员们使用的楼层里,有现磨的咖啡,有临窗的沙发,落座后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
和编委们谈中日关系等“高大上”的话题,也谈这些年生活的变化。再往后就是各自的工作,写稿数量,采访频率,最近的读书等。看着眼前这些比我要小十岁,四十多便已经成为大报编委、社论执笔人的同行,知道日本的编委与中国不同,不用看稿子,一心写自己专业的文章就可以了。一个月下来总要有数篇像样的文章出来。他们的年薪应该在2000万日元左右。算下来在大报工作的人,报社是花百万日元让他们写一篇一千数百字的文章。100万日元该是6万多人民币,在稿费或者工资方面,中国媒体真的没法和他们比。
“这二十年大多数日本人的工资没有涨,不少人的工资该有些下调。”一位社论委员说,但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经济的衰落该是这些年日本的最大特点。十年前他们说“失落的十年”,现在已改口说“失落的二十年”。失落让国家的GDP二十多年几乎停留在同一个水平。和失落之前比一比的话,到1993年日本泡沫崩溃之前有战后的复兴、高度经济发展、奥运会繁荣、电子汽车产业飞速振兴等阶段。期间泡沫逐步形成,从1993年开始进入失落,而且其后一直没有让经济走上恢复,能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发展便已经很好了。
民众的生活怎么样?感觉没有明显的下滑。就算工资有些下调,但物价下降得更快,工作节奏慢了很多。在失落成为正常以后,如果高质量的生活能够得以保证,经济失落、发展速度下滑并不可怕。
所以,普通日本人并不怕这种失落。
汇率上调与大量生产
三十年前来日本留学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包包手袋,国外的要比日本国内的贵很多,但日本人拼命要去买,很多人拿着相同品牌的包,用同样的香水。我们那会儿还刚刚能够温饱,基本上对品牌没有概念,更觉得香水不适合东方人。
而现在,和报社的编委、社论委员们聊天的时候,看看他们使用的圆珠笔、本子,手里拿的包,几乎找不到名牌产品了。以他们现在的收入买再大的国外、日本国内品牌该是绝对眼睛不会眨一下的,但却变成了报社的本子、几十日元一支的廉价笔。整个社会走过疯狂追名牌的阶段,差不多人人都有了不少名包、名表后,人反而变得无所谓,变得朴实了。
日元汇率在过去四十年中,提升了三倍左右。这等于让进口产品的价格降到了原来的一半或者是三分之一。进口产品多了,国内产品就要让价。让农产品价格降下来困难,但工业品完全可以通过提升生产率,通过技术革新,实现大量生产,下调价格,日本做到了这点。在工资没有提升的这二十多年里,感觉日本的物价一直在下调。虽然通货紧缩有弊端,但民众的生活得到了保障。
这些年中国企业、个人也在大规模向国外投资,看上去和二十年前的日本情况差不多。人民币汇率能稳定,稳中有一定的提升,按日本的经验是,经济有些下滑也能保证民众的生活质量。当然中日人口数量、国土面积不一样,我们不该套用日本的做法,但日本毕竟是我们看今后中国经济时的一个参考例子。
人人有工作与社会保险
去数家企业见了不少旧友。如今他们都是企业的中层,不少人已经是公司的董事了。见面后免不了问问其他旧知,大家也都在工作,有了相当的社会地位。
三十年来认识的人、采访的企业,在过去的失落中,几乎没有什么人掉队(失业)。日本企业大都采用终身雇佣制,遇到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不会解雇员工,员工也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几年,或者十几年,现在看来是二十几年)中,与企业同舟共济。如果像美国那样,经济稍不景气,首先解雇员工,日本社会能否保有稳定的中产阶层,这就很难说了。
和旧友的聊天渐渐地开始更多地说各自的孩子。60岁的福田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人事部长,三个孩子都已大学毕业,虽说没有进上市企业工作,但也都没有费什么力气有了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听说谁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情况。
日本确实这些年在失落,但看企业的话,裁人的情况很少,失业率一直不高。2011年大地震后,基建项目、公共工程非常的多,建筑方面的劳动力奇缺。福田供职的企业从事一些国家建设项目,目前他比较着急的是找到人手,从一线的建筑劳动力,到在办公室从事设计的人员。公司今年的招人数目还远没有完成,很多地方因为劳动力短缺,国家项目已经一拖再拖。
看一下日本社会的话,大多数人的工资在过去二十年来几乎没有提升,但人人有工作,而且社会上有完整的医疗保险、养老保险,这些保险也许在人口不断老化以后,维持起来有不少困难,但目前在维持着。有工作,一旦有病或者老了有保险,这个机制维持着日本中产阶层的保有水准,从中产脱落下去的情况,总的来说在日本并不常见。
从数字看这些年的中产阶层
对于中产的界定,日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概念。笔者认为应该是这样一个人群: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保有一套住房。
房价在泡沫经济崩溃后已经大大降低。在东京见了一位四十多岁的杂志副主编,他在单位附近买了一套公寓。这位主编需要每月还房贷,但压力不大。房子位于市中心,房价大致是他年薪的7倍。这个倍数在今天的北京、上海人听起来,自然会非常地羡慕。
应该说,经济失落,特别是房地产泡沫破灭后,住房不再是阻碍普通人进入中产的障碍,虽然有大量购房的人因为背着沉重的房贷而从中产阶层中脱落了下去,但有更多的机会让年轻人进入到了这个阶层中。日本的中产人数并未在这些年出现明显的减少。
有这样一组数据,1958年日本内阁府做了第一次“关于国民生活的舆论调查”,在问及自己生活水平时,0.2%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是“上层”,17.0%的人认为是“下层”。可见在将近六十年前,日本社会已经在自我意识上有80%以上的人认为自己是中产阶层了。当然那个时候,日本社会还很不富有,所谓的中产大都该是“伪中产”。
2014年内阁府发表了最新调查结果,认为自己处于日本“下层”的人、说不清的人有5.6%,而认为处于“上层”的有1.2%。可见在失落的二十多年里,日本社会中产阶层并未出现萎缩的情况。
究其原因,从表面上看,汇率大幅提升的情况,让日本人能够以较为低廉的价格享受到世界各国提供的物质文化产品,而日本国内的生产能力没有大幅度下滑,这保障了产品的绝对丰富与价格的更加低廉。从社会深层看,企业实行的终身雇佣制度,社会提供的各种保险,让中产阶层很难从现有的社会地位上跌落到下层。大量的年轻人不会因为没有工作,或者买不起房子而被阻挡在进入中产的大门外。
如果能够保证年轻人顺利、自然地进入中产,经济失落一点实际上也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