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商编译

在日本，性侵事件如同海面下的冰山。许多女性因为羞耻心、恐惧感以及无形的社会枷锁而不敢发声，但有一位女性勇敢地站了出来。她叫伊藤诗织，是一名女记者。去年5月，28岁的伊藤在日本媒体上自曝遭安倍身边红人性侵，并质疑警方取消逮捕令及检方的不起诉决定。

近日，伊藤根据自己的遭遇出版新书《黑箱》，这样的勇气在日本女性中很罕见。同时，她也作为日本反性侵的代表人物登上了《纽约时报》。而伊藤口中的性侵者是东京广播公司时任华盛顿分社社长山口敬之，亦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

>>事发

怀疑酒中被下安眠药“他在我昏迷时强奸了我”

伊藤诗织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有勇气打破日本对性侵话题的沉默？

伊藤长相甜美，于2013年赴美留学，还曾担任路透社实习摄影记者，在美国时即认识山口敬之。2015年返回日本后，由于十分热爱记者工作，便向东京广播公司华盛顿分社社长山口敬之争取实习机会，希望能加入东京广播公司担任记者。

据《纽约时报》报道，那是2015年春天的一个周五夜晚，当时山口敬之邀请伊藤诗织出去喝一杯，讨论伊藤在他所在电视台的实习机会。

两人在东京市中心的一家酒吧见面，吃了烤鸡，喝了啤酒，然后去吃晚餐。后来，她告诉警方，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她感到头晕目眩，起身去了厕所，之后在厕所里昏迷过去。她声称，当晚他把她带回他的酒店房间，在她昏迷时强奸了她。

伊藤说：“我醒来时大约是凌晨5点，发现自己躺在酒店床上，全身赤裸，山口还压在我身上，我开始大叫。他让我冷静下来，并提出给我买避孕药。不过，我迅速穿上衣服，逃离了酒店。”

伊藤告诉《纽约时报》记者：“我怀疑山口将安眠药放入酒中。我从没想过我所信赖、尊敬的人会对我做出那种事，真的让我很痛苦，同时也很混乱。他和很多重量级政客都有交情，尽管我身旁有很多相信我的朋友，我还是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我知道一旦向知名记者提告，我在日本的记者生涯也就等于结束了，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要向警方报案。”

>>调查

上头一通神秘电话 警方突然取消逮捕行动

伊藤报案后，原以为事情会就此水落石出，但与几名警官接洽后，没想到他们都说：“这种事很常见，根本没办法进行调查。一开始起诉不成功，后面也没办法判对方有罪，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不愿放弃的伊藤告诉这些警官，案发酒店外一定设有监视器，终于说服对方协助确认。

伊藤说：“警方确认监视器后，发现对方（山口敬之）将我从出租车中拖下来的画面。警方才决定受理我的案件，调查人员还跟我强调：‘你要告的是知名电视台的分社社长，你确定要告吗？一旦告下去，你就不可能再在日本当记者了。’”

谈到当时的决定，伊藤说：“要下定决心真的很难，但我心里想着，就算赔上工作，我也要说出来。如果我将自己遭遇的性侵事件都掩盖起来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当一名记者呢？”

警方受理案件后，检方于两个月后发出逮捕令。警方称，根据出租车司机的证词、酒店的监控录像以及在她内衣上发现的DNA，他们准备逮捕山口。山口将于2015年6月8日从华盛顿飞回东京，他们将在机场逮捕他。但令伊藤没想到的是，在接到一通神秘电话后，警方突然取消逮捕行动。

警方虽对山口敬之发出逮捕令，但在预定逮捕当日，伊藤接到警方的电话表示：“在机场接到上头的命令，所以逮捕行动取消了。”

这个消息对伊藤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按照日本的法律，检方只要一发布逮捕令，就算是该案的调查人员也不可擅自撤回，这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逮捕行动会遭到取消？百思不得其解的伊藤试图从调查人员口中得到答案，却没有人愿意给出答案。

>>公开

揭发后事情越闹越大 搬到英国才觉得“重回人间”

接着，伊藤做了一件日本女人几乎从来不做的事情：她决定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她召开新闻发布会主动说明案情，希望检察厅能重启审查。

在去年5月的新闻发布会上，伊藤说警方已经获得酒店安保摄像头的录像，显示山口敬之扶着已经毫无意识的她走过酒店大厅。警方还找到并问讯了搭载他们的出租车司机，该司机确认她当时已经喝醉并有些神志不清。调查人员告诉她，他们会逮捕山口——但后来他们突然放弃了。东京地方检察厅以证据不足不起诉宣告全案终结。

根据出租车司机的供词，伊藤当日与山口搭上计程车后，只听见伊藤沿路一直喊“请在附近车站下车”，但山口却一直告诉他要往酒店方向开，最后是山口抱着伊藤下车。

从日本过去类似案例来看，伊藤可以说是第一位公开亮相、以本名站出来指证职场同事对其进行性侵的日本女人。若在美国或其他国家，伊藤的指控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在日本，这些指控只吸引了少许关注。

伊藤举行新闻发布会后，有日本网友大赞她勇敢，愿意挺身而出，对她表示支持。但也有网友竟批评她当日衣服的“扣子开得太低”，同时有人指出她的代表律师与民进党有关，质疑她此次的行动有政治动机。

伊藤说：“我出面揭发对方后，事情越闹越大，我根本不敢出门。不得已非要出门的时候，我也必须要变装出行。网络上除了有很多写我个人私生活或出生背景的资料外，还有我和家人的合照。每次和家人或朋友一起出门，我都很害怕路上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渐渐地就不敢踏出家门了。”

不堪媒体和网络舆论的骚扰，伊藤辞去在日本媒体的工作，并在去年夏天到了英国，在英国当地的一家媒体工作。“搬到英国后，我才觉得自己终于重新回到人间，终于可以当一个能出门的人了。”伊藤说。

>>揭秘

日本内阁高官介入施压 涉嫌强奸罪名竟被警察“抹去”

在伊藤召开新闻发布会后，日本记者田中淳就该案件向东京警方一名高级官员发出质询。田中淳发表在日本新闻周刊《周刊新潮》上的报道中说，曾任安倍内阁官房长官助手的警视厅官员中村格证实，调查人员原本准备逮捕山口敬之，但他打电话阻止了他们。

报道称，中村格曾担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的秘书，被称为“菅长官的右腕”。菅义伟与安倍晋三首相关系密切，与安倍等共同支持参拜靖国神社，并参与和推进日本对朝制裁措施的制定和实施等。

同时，山口敬之和安倍也关系匪浅。他是安倍首相的“御用记者”和两本传记的作者，也是安倍右翼思想在日本舆论界的共鸣者。2016年，山口出版《总理》一书，描述自己和安倍内阁重要人物麻生太郎等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他作为政治评论家登上各家电视台。《周刊新潮》称，在此期间，山口涉嫌强奸女性的罪名竟被警察给“抹去”了，这绝非偶然。更合理的解释是，安倍和菅义伟为了保护“自己人”，以让其继续为安倍政权抬轿子而施加了某种压力。

报道称，山口还常常显摆自己和安倍的特殊关系，摆出一副“直通安倍总理府”的姿态。此前，安倍及夫人因涉嫌右翼幼儿园“低价购地门”遭舆论质疑，山口专门在网上发文为安倍辩解，得到安倍昭惠“点赞”。

此外，还有爆料称，山口在东京广播公司任职期间，曾伪装成离婚人士和女同事发生婚外恋。

>>否认

“她没有反对或抵抗，那天晚上我没做任何违法的事”

至于山口敬之，他一直矢口否认伊藤的性侵指控。这些指控并未影响山口敬之在东京广播公司的职务，但他在去年因发表了一篇颇有争议的文章在网络舆情压力下辞职。目前，52岁的他仍然在日本做一名自由撰稿人。

报道称，山口不仅坐拥高位，还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名声十分响亮。但不论是伊藤在去年5月召开新闻发布会上的指控，或是伊藤出版的《黑箱》中提及的内容，山口一概否认对伊藤进行性侵。

山口在伊藤举行完新闻发布会后，在Facebook上强调“没有做出犯法的事”，更称自己诚心诚意接受警方调查。山口还表示，如果检察厅受理伊藤的再度审查申请，他也会很有诚意地配合调查。

山口告诉BBC记者，他把醉酒的伊藤带去自己的房间“不合适”，但“把她留在车站也不合适”。根据律师建议，他拒绝讲述后来发生的事。不过，在回应伊藤的民事诉讼的法庭文件中，他说：“我脱了她的衣服，帮她清洗干净，把她放在房间里的一张床上。后来，她醒来了，跪在我床边道歉。我要她躺回去，然后我们发生了性行为。她当时是清醒的，没有反对或抵抗。那天晚上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没有性侵犯。像她这么迷人的女人半裸着来到我床上，我们就‘那样’了，我想我们都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分析

很多遭性侵日本女性会怪自己 认为被性侵是“自己的错”

在伊藤指证职场性侵的同时，始于美国、扩散到世界各地的“MeToo”（我也是）运动，也给了伊藤诗织更多勇气，来打破日本社会这一讳莫如深的禁忌。欧美媒体密集报道伊藤诗织的“MeToo”故事。28岁的她几乎成为欧美媒体中最知名的日本女子，她还作为日本反性侵的代表人物登上《纽约时报》。

美国一系列职场性侵案件引起举国重视，为何伊藤却落下流报道，性侵在日本是一个人们讳莫如深的话题。在这里，鲜有女性向警方报告强奸案，即使她们报警，也很少有嫌犯遭到逮捕或起诉。相对于美国性侵案件频传，日本的性犯罪率较低，但并不代表日本的“犯案数”就比美国低，主要是因为日本女性性格较压抑等因素影响。

据日媒报道称，日本政府在2014年进行调查显示，1/15的女性反映曾遭性侵犯，反映有过被性侵犯经历的女性中，超过2/3的人表示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朋友和家人，只有4%的人说她们报了警。相比之下，美国1/5的女性曾遭性侵犯，约1/3的强奸案会被报告给警方。而在日本，即使强奸犯被起诉和定罪，有时候也不会入狱服刑。日本法务省的数据显示，有约1/10的强奸犯只获得缓刑宣判。

日本上智大学教授三浦麻里说：“我认为日本人对于发生性行为是否有得到双方同意的观念十分淡薄，才让很多男性钻漏洞下手。人们根本不把性犯罪的危害当回事，甚至很多遭到性侵的日本女性都会怪自己，认为被性侵是‘自己的错’。”

对于根据自己经历写的书为何取名《黑箱》，伊藤表示：“‘黑箱’是我在报警、维权时期常听别人提到的一个关键词。由于我所控诉的性侵行为发生在仅有两人的密室中，我对事发时的记忆模糊，外界无法窥探内部情况，很难去证明我在违背意愿的情况下遭受性侵。此外，警方、检察机构的办事程序对公众来说也是个‘黑箱’。”

对于日本遭遇性侵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伊藤说：“我曾走访过60多个国家，去过很多被认为是危险的地方，然而自己所经历的真正危险却发生在以安全著称的日本。我知道，如果我闭口不谈这件事，这种可怕的性侵犯大环境永远不会改变。” 华商报综合报道 郭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