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旼旼

1982年6月19日，美国底特律市郊高地公园的一家酒吧，隔天即将举行婚礼的华裔青年陈果仁正在举行“单身汉聚会”，失业的美国汽车工人和他们发生冲突。“就是因为你们害我们丢掉了工作！”汽车工人罗纳德·伊本斯（Ronald Ebens）咆哮道。

他三年前刚被克莱斯勒解雇的继子随即也参与斗殴，他们用棒球棍猛击陈的头部。四天后，被错当成日本人的27岁青年陈果仁重伤不治，成为1980年代美日贸易摩擦的一个意外牺牲品。

在美国汽车之城底特律，这个故事至今仍常被人们所谈起。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日本汽车席卷美国市场之际，就业机会受到威胁的产业工人当街砸日本车，一些美国汽车企业甚至禁止日本汽车驶入公司停车场。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开车在底特律市区，美国三大车商通用、福特、克莱斯勒的产品依然是这里的主流。大排量、大马力、大尺寸的皮卡、SUV、肌肉车，是底特律的汽车文化，也曾一度定义了美国汽车文化。

但当我从底特律回到华盛顿，路上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光景：省油、安静、舒适、耐用的日本车是这里的主流。美国汽车产业工人三十多年前的怒火，并没有改变这里美国人的购车习惯。

日本汽车行业非但没有被贸易战击垮，反而牢牢抓住了美国消费者的心。据美国汽车行业资讯机构JD Power过去十年对汽车可靠性的排名，日本品牌雷克萨斯在绝大多数年份里都高居第一。另居美国非盈利机构消费者报告2018年的排名，丰田和雷克萨斯在美国市场可靠性位居第一和第二。并且，在前10名中，日本品牌占了5家，而在最不可靠的十大汽车品牌中，美国品牌却占了8家。

另据US News2018年对美国市场最省油的25款车的评选，日本汽车厂商占据了11款。丰田旗下在美国市场2018年投放的普锐斯、混动版凯美瑞等车款甚至提前7年实现了美国总统奥巴马任内制定的2025年汽车燃油经济性目标，即每加仑汽油行驶里程数超过50英里。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日本汽车反复遭遇美国贸易制裁，在1980年代早期还被要求自主限制对美国出口量。佳能全球战略研究所研究主任濑口清之回忆这段往事时说，当时日本和欧美之间旷日持久的严重贸易战，主动权都在对方国家手里，日本一直遭受不公正待遇。

但几十年过去后回头看，美日汽车贸易战的最终失败者，反而是美国车商；日本汽车业却日益壮大，成为真正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全球性汽车品牌。

回顾这段历史，日本厂商对贸易战的应对经验颇值得借鉴，其中尤以忍辱和藏拙最为重要。所谓忍辱，是指面对美国贸易战威胁，日本企业没有采取正面对抗姿态。有鉴于美国是全球最大消费市场，日本企业以退为进，通过调整自己的贸易和投资行为来降低贸易伙伴的不满。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日本汽车企业开始进行全球化布局，将生产逐步转移到消费国。以丰田汽车公司为例，过去60年，丰田累计在美投资220亿美元，在美国拥有13.6万员工。丰田更于去年1月宣布，未来5年将在美国投资100亿美元，用于研发新车和提高劳动生产率等。今年1月，丰田和马自达在阿拉巴马州的新工厂破土动工。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通用、福特等美国车企大幅裁员，但丰田却没有裁掉一名美国员工。这令丰田在美国社会的信誉和口碑越来越高，令美国消费者对日本品牌的忠诚度提升。

2009年美国媒体热炒丰田和雷克萨斯“踏板门”，指责日本汽车质量缺陷导致人命事故。当时美国汽车厂商正陷入金融危机后的破产危机，美国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一度要将丰田置于死地。结果，美方后续调查发现，绝大多数刹车失灵事件均为驾驶员误操作所致。

但面对如此有利的调查结论，丰田汽车副社长内山田竹志表示不想借此事寻求辩护或者平反。丰田汽车总裁丰田章男更明确地表示，丰田不会就这些问题指责客户来作为公关应对的一部分。同时，丰田开始反思自身扩张过快带来的产品质量问题，丰田章男在2013年提出三年扩张冻结计划，即三年之内丰田不扩大产能。

忍辱之外，在应对贸易战过程中日本企业还坚持藏拙战略，即寻求一定的竞争优势，但并不谋求独占市场、彻底打败对手。濑口清之认为，日本企业的做法并非一味降价扩大市场份额，而是故意让产品销路不是很好。因为“销路好就成问题了，必须是不冲击美国市场的价位”。

他说，如果日本厂商放开手脚能轻松占到美国40%至50%的市场份额，但如果那样的话，日本车企不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因此，日本车企一直自主把整体的市场份额控制在30%左右。

日本企业和美国政府保持密切联系，事先掌握如何做会导致贸易摩擦，哪些政治家有意见，在哪些政府部门受阻等信息。如果认为可能导致摩擦，就事先采取提价、减少出口、增加本土化生产等措施，以防止问题真的发生。

在刻意控制市场份额的同时，日本企业将精力更多地放到提高质量和压缩成本上，因此虽然市场规模不及美国同行，但日本汽车企业的利润率却要高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