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加班,日本有些公司在下班时间播放音乐,提醒员工下班回家。

“很多与中国有合作的企业发现,自己才是跟不上对方加班进度的一方。”本周,日本《产经新闻》一篇题为《中国上班族更累,为何却无悲壮感》的文章在中日两国同时引发了关注。该文指出,日本曾引以为豪,同时又颇为头疼的“加班文化”,如今正在中国职场蔓延,中国似乎已经赶超日本,成为世界上加班最疯狂的国家。问题是,面对日本媒体奉上的这顶“加班大国”的“桂冠”,我们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担忧呢?

本报记者 王昱

禁止加班的“工作改革”

有这么一则在中国职场上流传甚广的段子——中国某公司高薪聘请了一名日本专家,日本专家上任第一天做完自我介绍后说:“我是个工作狂,经常加班,请大家尽量配合我的工作!”说完深深鞠了一躬。三个月后,这名日本专家辞职了,辞职时只说了一句:“你们这样加班是不人道的!”

这个段子的真假姑且不论,但中国人在加班问题上“击败”日本,确实得到了有关数据的背书:据日媒新近公布的统计结果,日本公司员工近年来的每周工作时间,已经从2012年以前的平均50小时以上,下降到每周不到45小时。与之相对,中国劳动者的工作时间则一直维持在45小时以上,个别竞争激烈的行业,如IT、金融等,员工的每周平均工作甚至超过50小时。这让日媒惊呼,中国已经接替日本成为了“加班大国”。

近年来,日本国内正在掀起一股由政府主导的、旨在禁止加班的“工作改革”风潮。日本国会去年曾经专门推出《工作改革法》,为员工加班定立了上限:法案规定,日本公司员工加班时间上限为每月45小时,每年360小时。同时,法案还设定了繁忙期的特别上限:单月加班时间不超过100小时,如果繁忙期持续2至6个月的话,每月平均加班时间不超过80小时。法案同时制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惩处违规企业。

该法案公布后,日本正式进入“加班需申报”的时代。企业和政府部门为了防止员工“习惯性自发加班”可谓用尽奇招:大阪府寝屋川市市役所今年5月在电脑上引进了“定点强制关机”功能,电脑会在下午4点起,每隔30分钟报时和提醒员工如需加班,要事先申请；然后在办公时间结束后20分钟,每隔1分钟提示一次,下午6时电脑就会强制关机。日本厂商Taisei近期还宣布推出一款特制的无人机,该无人机装有的摄像头可以对办公室进行监控,一旦发现“违规加班者”,无人机将通过播放音乐干扰其工作,以达到阻止后者加班的目的。

行文至此,你恐怕会觉得看不懂:身为上班族,不是应该期望早下班吗?作为政府和企业,国民和员工更勤奋一点难道不是好事吗?怎么在日本却反过来了呢?这就要说说日本所谓的“加班文化”究竟是怎么兴起的了。

“加班兴邦”只是个梦

说来有趣,日本人曾如此迷恋加班,竟和一位美国人不无关系。上世纪70年代末,美国社会学者傅高义出版了《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一书,该书中特别提到了日本职员长时间为公司无偿加班的行为。傅高义在书中提到这一点,原本是为了说明日本将西方企业的管理经验与自身文化相结合后产生了何种后果,但不少美媒在介绍该书时,将“日式加班”解读成了“日本之所以第一”的秘诀。这么一番“出口转内销”下来,日本人自己也糊涂了:原来我们的“加班文化”这么牛啊!那还不赶紧发扬光大?

于是,原本很多国家在经济腾飞时代都会出现的加班问题,在日本被正式固化为一种“文化”。在该文化最为兴盛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员工每周工作时间一度接近60个小时,甚至产生了“有条件要加班,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加班”的奇怪环境,以便更好地融入公司集体。而大量“黑心公司”也乐于在公司内部制造一种“按时下班是种耻辱”的氛围,尽量多地剥削员工的时间。在这种特殊的“公私合谋”下,日式“加班文化”在日本经济泡沫崩溃后,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

但近年来,日式“加班文化”的弊端逐渐显现。首先是疯狂加班导致的过劳死、忧郁自杀问题越发严重。据报道,在过去10年中,日本每年因过劳死获得劳工意外保险赔偿的家庭超过300个,有约474万人生活在过劳死阴影下。2015年12月25日,东京大学毕业生、工作仅仅一年半的高桥茉莉,因不堪长期加班从宿舍跳楼自杀身亡。据日本劳动基准监督署调查,去世前,高桥在10月份的加班时间总计超过130个小时,11月份的加班时间将近100个小时,每周平均只能睡10个小时。这则新闻爆出后,日式加班是种“吃人文化”的看法就在日本国内传开了。

此外,“加班文化”对日本经济的消极影响近年来也引发了重视。《朝日新闻》曾撰文指出,日本企业一方面鼓励其正式录用的员工拼命加班,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另一方面又以人手饱和为由拒绝录用新员工。这不仅导致就业率长期低迷,也造成日本企业的活力越来越差,那些能在上班时间内完成自己工作的“能力型员工”往往被拒之门外,留在公司里顺利工作的都是以公司为家的“忠诚型员工”,导致日企员工普遍产生了“勤奋有余、效率不足”的弊病。

正是以上原因,日本政府才下决心推动所谓“工作改革”,以立法的形式强制禁止员工加班。不过,一种已经养成数十年的积习想在短时间内革除谈何容易?日本NHK电视台最近一次街访时就有受访者抱怨说:“现在虽然提倡按时下班了,但到下班时间大家还是不愿意走……毕竟这么多年都这样(加班),猛然间按时下班,还是担心被看作异类。”也许正是由于这类苦衷,才让日本人想出了定时关机、无人机监督等怪招吧。

习惯性加班并不等于敬业,反而可能危害工作和生活,这是日本走了一大圈弯路后终于得到的教训。眼下,中国人的工作时长超越日本,成为世界上“最拼命”的民族,这也许是中国经济急速崛起必然经历的阶段。不过,对于这样一顶“桂冠”,我们还是要保持更加清醒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