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媒体以“地震”一词来形容8月30日日本众议院选举的投票结果,但这充其量只是一场事先经过精确预报的地震,日本民主党在选举中的大获全胜毫不令人惊奇。
像去年11月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一样,民主党党首鸠山由纪夫也是挥舞着变革的旗帜上台的,他们的获胜原因也有相似之处:更多地是选民对其前任主政时期的经济困境与政治僵局感到厌倦,而不是他们以清晰的政纲拨开了民众心头的迷雾。现在,日本公众将以同样苛刻的眼神来审视这些新上台的执政者。日本经济正需要努力摆脱一场二战之后最为严重的萧条,这对民主党人构成了最大的挑战,至于他们会如何应对这场挑战,我们仍在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答案。
暂且把有关经济的复杂问题放在一边,在政治上我们可以做出确定的判断:民主党的本次胜利将日本的民主制带上了一个新的起点。长期以来,它被研究者认为其实是一种掺杂了威权主义因素的 “半民主制”。从1955年开始,日本政府一直为自民党所牢牢掌控,只是曾在1993年为八个反对党组成的联盟击败,短暂下野。但即便在这场“走麦城”的过程中,自民党依然是国会中最大的党派。但今天的事件比1993年更具有颠覆性,因为它真正终结了自民党对国会的控制。在这样的情况下,民主党元老小泽一郎甚至期待日本未来出现像美国那样的两党交替执政的局面。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民主党在第一次执政中的表现。
政党政治版图的 “亘古不变”,曾使日本政治显得异常沉闷,不像其他国家那样有充满悬念的选举,更像是同一群老迈的官吏在走马灯似地轮换。虽然有人将这样的体制归因于亚洲文化保守与沉稳的天性,但在同样引入民主制度的其他亚洲国家比如韩国,则不但没有出现这样的局面,反而反映出比西方民主更为激烈的竞争性。事实上日本的准一党制是历史的产物,它在20世纪50年代建立之后就得到了自我强化,并得到了许多国民的认同。民主制度所需要的竞争性,通过党内的斗争得到了弥补,自民党内的各个派系在很大程度上扮演了西方民主中不同党派的角色。
另一方面,在日本政治的海洋中,诸如自民党、民主党这样的政党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引领国家的职能掌握在非选举产生的文官阶层手中,他们掌握着核心的政治权力,构成了真正的稳定力量,高素质的文官保障了国家的运转正常,并曾在20世纪的后半期取得了让西方国家艳羡不已的成绩。而日本国民根深蒂固的守成主义似乎也为维系这一政治模式提供了基础,像同为海洋型国家的英国一样,除非受到强大的外部压力——比如19世纪后半期受到的压力——日本人不愿主动进行颠覆性的变革。
这个体制实际上与日本国民之间达成了一项默契的交易,它可以提供经济的高速增长和生活水平的节节上升,而国民则接受政治上一成不变的局面。这项交易在1955年之后的数十年间运转得颇为顺利,当然,它所带有的种种弊病也在悄然发作起来。长年的成功使政治家志得意满,政界与商界之间的关系变得日益紧密而且根深蒂固,随之引发不断的腐败丑闻,而议员世袭的做法也变得越来越流行。这造成了政治领导层的僵化,也受到越来越多国民的批评。
自民党与日本民众之间心照不宣的“社会契约”,终于在20世纪晚期开始的经济衰退中逐渐陷于瓦解,民众对自民党的失望因为经济困境而加剧。虽然小泉纯一郎首相试图通过结构性的改革来重振经济,从而为这项交易重新建立基础,但他的努力因为复杂的利益格局而举步维艰。他的几位后继者比他更缺乏变革的魄力,这直接导致了自民党在政治上最终的惨败。
不过幸运的是,日本拥有一套比较成熟的、足以自我纠错的民主体制,这使他们有机会来将建设一套新的政治与社会格局。日本民主走上了一个新的起点。如何消除东方威权主义的残余影响,纠正东方各民主国家中政治与金钱纠结得过于密切的弊病,以健全的制度建设来摆脱政治职位世袭制的本能倾向,在这些方面,日本将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像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一样,对于其他亚洲国家而言,日本对国家发展方向和现代民主制度的探索,仍将是一个有益的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