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日本东京地方法院裁定,2006年10月某公立小学一位女老师属于“因公自杀”,即被认定为“工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日本民众对“教师是自杀高风险职业”的热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称,自有统计以来,日本每年都有超过100名老师轻生,2010年甚至达到了16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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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理脆弱”,还是因公殉职?
2月29日,东京地方法院首席法官吉田彻(Toru Yoshida)裁定,2006年西东京市一名女教师自杀是由于工作压力导致的抑郁,而学校几乎没给过她任何支持。
据日本《每日新闻》报道,这位教师自杀时年仅25岁,2006年4月被录用成为二年级的班主任。刚入职时,一位资深教师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新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除,别想着请病假、缺勤,这就是在偷懒。”有了前辈的“教诲”,她工作十分认真,小心翼翼。
即便如此,这位年轻教师还是招来了家长的不满。当年5月,她联系学生家长并告知孩子偷窃,学生的父母对她大吼大叫,还要求她给出孩子偷东西的有力证据。当年6月,部分学生的鞋和运动服被故意藏起来,她处理此事力不从心,还得同时参加每周10个小时的新教师培训计划并撰写报告。第三个月,她患上了抑郁症并申请休假。
9月,这位教师重返工作岗位,但事情并没有变得顺利。一名家长在得知课堂小测试是学生互相打分后,认为这占用了自己孩子的时间,要求老师打分。由于没有给家长满意的答复,家长闹到了学校。校长为了平息事端,要求她在全校谢罪。还有家长打电话声称她的班上有欺凌行为。校长建议她离开工作岗位一段时间。
长期的抑郁让她走上了绝路。当年10月,这个25岁的女孩试图自杀,并在两个月后去世。在自杀未遂前一周,她曾发短信给母亲:“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名教师。”
这位教师离世后,其父母请求当地政府公务员灾害补偿基金会,将女儿的死视为职业事故并进行赔偿,遭到拒绝。该组织认为她并非因公殉职,而是“心理脆弱”。这对父母随后起诉了该组织。
东京地方法院认为,死者承担了对新教师来说过于沉重的负担,且没有从上级那里得到坚定的支持,反而被批评指责。尽管每天加班两到三个小时,她仍然无法完成工作,不得不带回家。总之,法官承认她“因工作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和生理压力”。
这并非日本教师自杀首次被认定为“工伤”。
据日本《朝日新闻》报道,2014年11月,石川县法院认定2011年6月22岁的女教师跳楼自杀是因为一个月被迫额外工作82小时,并因此患上了抑郁症。死前,她曾发邮件给朋友和打电话给父亲哭诉自己的辛苦。
据“japan-press.co.jp”网站报道,2012年7月20日,东京最高法院判定于2004年自杀的静冈县盘田市24岁女教师木村百合子(Kimura Yuriko)的死与工作有关。
这个裁定公布后,百合子的父亲木村建二(Kimura Kenji)告诉《日本时报》:“我非常希望女儿的死能帮助改善许多教师面临的恶劣工作环境。”但迄今为止,这对大多数日本教师而言仍是奢望。
日本开始正视教师的辛酸
“由美子(Yumiko),我很抱歉。在学校里工作让我有点累。”1983年1月24日,日本岩手县釜石市平田小学29岁的教师菊池岩(Kikuchi Akinori)给妻子留下这样一张字条,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天原本是菊池岩必须为当年2月4日即将召开的道德教育公开会议提交教学计划最终草案的日子,但早上,他离家后并没有如常去学校。当年2月6日,他被发现在邻镇山上的树林里投缳自尽。
1987年,菊池岩的妻子由美子向县政府职工事故损失赔偿基金会提出申请,要求将丈夫的死认定为工伤。她坚持认为,菊池岩自杀的原因是被迫参与公共道德教育课程,而这违背了他的教育理念,并使他在超负荷的工作中患上了反应性抑郁症。
日本“Japan Focus”网站称,这是日本首次由法院裁决教师自杀是否属于“工伤”,也使日本人开始正视这个备受尊敬的职业背后的辛酸。
1982年4月,菊池岩被分配到平田小学任教,这是他教师生涯的第七年,也是他第一次教一年级的课程。当时,这所小学被教育委员会指定为道德教育的试点学校,校长对此十分重视,并多次召开公开会议进行讨论。
对于把全班学生分成好、坏、一般3个组进行管理的“歧视性做法”,菊池岩发自内心地反对,但在学校要求下只能被迫推行。第一个学期,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开始头痛、低烧。
从第二个学期开始,菊池岩除了每天正常工作外,得额外加班超过8个小时,经常凌晨起床备课,还得参加26个关于道德教育的会议。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他食欲下降,体重从57公斤迅速减到了52公斤。由美子鼓励他去看医生,但他拒绝了,说“一切都得等到道德教育课程忙完后”。第三个学期开始,菊池岩已开始精神恍惚,反应迟钝。
就在失踪前两天的那个星期六,菊池岩被校长要求修改教学计划,一位同事目睹他独自在学校的楼梯平台上伫立良久。当年1月24日,他带着前一天刚润色好的教学计划消失了。当年2月4日的会议还是如期进行,只不过另一位教师成了主讲人。学校的冷淡反应不难理解,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公开课能否成功。
2001年,地方法院认定菊池岩的自杀与工作有关,因为他“被分配了违背自身意愿的工作”、“因过度工作患上抑郁症”。人人以为由美子获得了胜利,但次年12月,仙台高等法院推翻了下级法院的决定。
工作摧毁教师身心健康
根据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的数据,从1990年到2001年,因心理障碍离职的科学、体育、文化教师从1017人增加到2503人,翻了不止一番,占因病离职总人数的比例也从27%增加到了48%。2014学年,日本有5045名公立学校教师因精神疾病请病假。
教师心理疾病频发的主要原因是工作时间长、工作压力大。日本上课时间各地不同,但老师都要比学生早到学校,而加班加点更是家常便饭。学生在校期间,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时间喝水,写论文、教学讨论、规划会议集中在了放学后的时间,准备讲义则不得不安排在家里完成。日本教师每个月加班超过100小时、工作30天可谓司空见惯。
日本教师工会的调查显示,教师平均每周在正常工作时间外,在校加班10小时、在家加班9小时;教师平均睡眠时间只有6小时11分钟,40%不足6小时;74.4%的教师无法正常休假,80%对工作感到“焦虑、痛苦或压力大”,58%担心自己过劳死。
由于缺乏睡眠,教师在学校楼梯上滑倒摔至骨折的现象屡见不鲜,但代课教师短缺使他们无法请假。鉴于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的教师在退休年龄前就达到身体和心理极限,几乎每天都有教师在教室或学校洗手间崩溃。
日本大分协和病院的医生Nyu Seiji告诉“今日日本”网站,这些教师患有慢性疲劳。教育系统鼓励他们不断努力,但体能局限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做到。他们在不停歇的工作中陷入了麻木的状态,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疲惫。
因此,教师接受治疗的周期比普通患者更长,一般需要6个月到两年,症状严重者需住院治疗,在药物作用下每天睡眠15个小时,持续一个月时间。这从某种程度上表明,他们的疲劳积累有多深。Nyu Seiji称,教师需意识到他们的体力有限,并有勇气在痛苦时休息。
新加坡《联合早报》指出,教师自杀在日本并非个例。日本内阁府发布的数据显示,2014年共有103名教师自杀,男性69人,女性34人。自有统计以来,每年该国都有超过100名老师选择轻生,2010年甚至达到了163人。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认为,剥夺教师身体精神健康的工作环境是不正常的。“Japan Focus”网站称,高质量的中小学教育长期以来被认为是战后日本的主要成就之一,但许多优秀教师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患上精神疾病、不得不提前退休甚至自杀。这可能危及日本教育的未来。
《联合早报》表示,种种原因让本应“桃李满天下”的老师屡屡走上不归路,也让教师成为日本的“自杀高风险行业”。要消除这种现象,需要家长、学校、社会的共同努力。此次教师自杀的“工伤认定”,只是直面问题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