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李 艳
“我在义乌崇山村了解到哪些细菌战受害史实?”“我如何为细菌战诉讼出庭作证?”“我眼中的王选是怎样一个人?”……3月27日下午,日本立教大学文学部教授上田信现身商城大讲堂,以翔实的史实、亲身的经历,开讲“日军细菌战与崇山村鼠疫”这一怵目惊心的历史。
据悉,这是日本学者在我市公开正式场合首度开讲细菌战诉讼,和上田信一起来的,还有金华读者熟知的细菌战跨国诉讼日本辩护团律师一濑敬一郎等。
20年弹指一挥间。在这位儒雅的日本学者眼里,惨无人道的细菌战又掩盖着怎样狰狞、惊天的秘密呢?
受害者的来信感动了我
上田信是因为王选才和细菌战跨国诉讼结缘的。1998年5月,在王选带领下,上田信和一濑敬一郎等一起到义乌崇山村调查细菌战受害史实。
“崇山村是义乌出了南门最大的一个村庄,就因为发生过鼠疫,有的村民都不愿意说自己是崇山村人。崇山村的发展,也因为这段细菌战历史而受到制约,当年饱受蹂躏的战争阴影至今萦绕在村民心里。”上田信拍了很多珍贵的照片,获得了丰富的第一手材料。
史料记载,1942年11月,侵华日军实施细菌战期间,崇山村共有405人死于鼠疫,日均因鼠疫死亡的村民超过5人,最多的一天有21人死亡。为了毁灭罪证、防止鼠疫蔓延危及日军自身的安全,1942年11月18日拂晓前,100多名日军重重包围崇山,焚毁村庄,420间古建筑和民房化为废墟。日军还把距离村子一公里的林山寺作为活体解剖实验场,原本宁静、和美的村庄眨眼成了人间地狱。
上田信结交了不少崇山村村民。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对日索赔发起人、崇山村籍老干部王焕斌在向日本政府递交《崇山村要求日本国履行细菌战受害赔偿的联合诉状》后,曾给上田信写过一封信。当天,上田信摘录了其中一段:“日本军国主义违反国际条约进行细菌战和人体实验, 作为受害者,我们深深感受到战争给人民、国家带来的危害,中国和日本应该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反对反人类的战争行为。”
让上田信感动的是,王焕斌没有在来信中痛陈中国人民对日本加害国是怎么刻骨仇恨,而是“要求日本制止军国主义复活,不要再在中日之间挑起战争,中日要世世代代友好,走和平道路”。
“细菌战受害者的声音从义乌发出来,传播到世界各地。20年前在义乌发出的声音,今天又在义乌建细菌战纪念馆,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主持并担任翻译的王选,说着说着忍不住站起来,挥舞着双手,铿锵有力。
王选透露,上世纪90年代初,湖北、安徽、北京等多位全国人大代表给全国人大写信,或向全国两会递交议案,呼吁关注民间对日索赔。1992年3月,时任外交部部长钱其琛在记者会上说:“日本对中国侵略战争遗留下来的问题非常复杂,日本方面应该进行适当的处理。”1993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吴学谦说:“民间赔偿和政府赔偿是两回事,民间通过正常的渠道提出赔偿要求是很正常的。”
“我们把它写入起诉状中,很受鼓舞。”王选说,细菌战跨国诉讼20年,除了受害者自身的努力,和全国人民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王选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上田信眼中的王选是怎样的呢?
上田信展示的第一张照片,让王选大为感慨:“这是15年前,我那时头发是黑的,现在很多白了。站在我旁边的是细菌战义乌受害者,名叫张曙。”
照片拍摄于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法庭门口,王选手捧细菌战中国受害者的遗像,神情肃穆。当年,记者也站在旁边,和王选一起上街游行、集会控诉,细菌战受害者愤怒控诉的声音响彻云霄。
“王选是崇山村人,在上海法租界出生长大。三个兄弟姐妹中,她是长女,1987年开始居住在日本,对日本语言、文化、社会理解比较深,在日本辩护团和中国原告团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此外,作为文化翻译者,也起了很大作用。”
上田信,以及结束时主动上台“要求说两句”的日本北海道大学教授吉田邦彦一致认为:“王选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上田信还现场展示了王选和她父亲的照片。“王选的父亲在上海司法界工作,在金华避难时被日军抓住殴打过,王选从小就听父亲说战争记忆。”
照片中的王选只有两三岁,父亲抱着她,亲密得很。上个月,记者到上海出差,前往王选家中看望。王选和父亲的这张合影,就放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王选说,自己走上这条路,也算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王选有两件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一件是王选说,你们日本人说到战争,只说‘我打败了,美国打赢了’,从来不讲战争是对还是不对、正义还是非正义。听到王选这样对战争的描述,我感到非常惊讶。还有一件事情,王选告诉我:日本人讲‘美国人比我们强, 我们比美国弱,所以我们打败了’。日本人只有强弱、胜败这种概念,而从来没有战争是否正确、是否侵略这个层面的认识。我听了她的话,很受启发,仔细一想:噢,原来日本人确实是这样。
1998年,我问王选:为什么要参与细菌战诉讼?王选回答说:打这个官司,并不在于输赢,而是通过这个诉讼,让生活在中国农村的受害者能够了解国际社会。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而且让他们在诉讼的过程中,学到很多东西,学会怎样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最重要的。”
作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
上田信专攻中国社会史,致力于中国农村社会历史研究,曾在南京大学留学两年。著有《传统中国》(1995年)、《海上帝国——明清时代》(2005年)、《鼠疫村落——七三一部队细菌战被害者之创伤》(2006年)等多部关于中国历史的日文书籍。自1998年5月起,上田信曾数次和王选一起前来义乌,就崇山村及周边村庄鼠疫受害情况进行调查研究。
上田信最为瞩目的经历,是2000年11月15日,细菌战跨国诉讼在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一审第17次开庭时,上田信以专家证人身份出庭作证,促使日本法院于2002年作出确认日本细菌战犯罪事实和日本国家责任的判决。也正是通过他,以及其他日本友人的共同努力,2005年,日本清水书院将侵华日军细菌战实战攻击的犯罪史实,首次编进了日本高等教育的世界历史教科书。
“作为专家证人,我要作证的一个重要任务,是理清崇山村鼠疫和细菌战的关系。”上田信从哈尔滨侵华日军731部队罪证遗址开始说起,详细讲解了细菌武器的来龙去脉。“细菌武器效果怎样?应该怎样进行攻击?哈尔滨是生产基地,浙江是试验场。细菌武器是怎样洒的?有三种类型,一种是雨下,菌液像下雨一样喷出来;还有一种是落下伞,漂浮物像伞一样地扔下来;再有就是鼠疫跳蚤,将感染鼠疫的跳蚤扔下来。这几种感染鼠疫的方法在日本各种文献中都有记载,试验的目的,是看效果,哪种投下的方法最好。最后证明,鼠疫跳蚤是最有效的武器。”上田信以深入的调查、翔实的村料,证明崇山村在细菌战之前,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鼠疫。“鼠疫要有地方传过来,这个地方从来没有鼠疫,它就不会有鼠疫,最大的可能就只有日军细菌战。”
正是上田信提供了有力的证据,细菌战跨国诉讼一审宣判时,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不得不认定:义乌崇山村的鼠疫是日军细菌战所造成的。
“实证是调查的出发点,我们一定要用非常扎实的研究,做到证据确凿、铁证如山,让日本军国主义闭嘴。”上田信还为正在建设中的义乌细菌战纪念馆提了不少建设性意见,在他看来,展现细菌战之前村民耕作、收获、织布等怡然自得的农业生活场景非常有必要。细菌战惨无人道,摧毁一切,也葬送一切。
“为了人类的和平,为了中日的交流,继续努力!”结束时,上田信恭恭敬敬地在签名本上用中文写下这句话。在南京大学历史系学过两年中文的他,能用中文和人简单地交流。他希望义乌细菌战纪念馆能成为世界各国人民能进行反思的地方:要和平不要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