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证明》剧照

　　对一个民族来说，堪称生命之痛的历史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无论有怎样的时间阻隔和人为掩盖，它都要顽强地从历史的深处走出来，直击当代人的心灵；而经历时间越久，时代越是前进，人们也就越能从这种记忆中发现和思考更多新的东西。近日央视隆重推出的电视剧《记忆的证明》（杨阳导演，中央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就是对中国人民在抗日战争期间的历史记忆所作的一次新发现，是以审美方式呈现的历史对现实的激情叩问，疼痛对忘却的有力撞击。

　　为什么《记忆的证明》还能使人们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因为该剧是第一部把中国战俘和劳工作为全剧主人公的影视作品，它以真实的历史事实为创作源泉，将镜头焦距对准一直被尘封的中国战俘和劳工在日本的命运与体验，直面他们的生命之痛，在荧屏上形象地再现了一幅鲜为人知的严酷历史画卷，从而产生很强的揭秘感。更与众不同的是，创作者们大胆与时俱进，在坚守揭露法西斯、鞭挞叛卖者的根本立场的同时，自觉地用以人为本、生命尊严和民族尊严至高无上的当代先进文化来审视历史，对中国战俘和劳工在绝境中的苦难和反抗的社会文化内涵作出了新的阐释，热情讴歌了他们为维护做人的尊严和民族尊严而团结献身的行动，给人以新锐的精神启示。全剧以中国劳工仓津岛暴动幸存者肖汉生和原日军仓津岛总监冈田的回忆为叙事主线，用原生态式的描绘向我们展示出：与祖国本土军民遭受的牺牲和苦难相比，中国战俘和劳工在日本的遭遇更悲惨。对他们说来，最可怕的不是电网和刺刀的看押，不是挨饿和苦役，甚至也不是杀头，而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屈辱：日军把他们视为战利品和奴隶，骂他们是“支那猪”，把他们当动物在身上烙印编号，拿男战俘做靶子练刺杀，令女劳工给日军曹“洗脚”，还有那“战笼”和罚跪，总之，他们完全被剥夺了做人的起码权利和尊严。那真是生不如死！正因如此，他们的反抗和斗争，从罢工、偷炸药到为死者举行葬礼、逼冈田枪毙打死女劳工的日本兵关泽，直到最后集体暴动，也就被赋予多重意义。他们不仅是在反抗暴力侵略和压迫，保卫自己的生存权利，也是在为捍卫民族尊严和人类的生命尊严而战。虽然最后几乎全部战死，但在精神上被打败的却是日本看守军。伴随着强烈艺术感染力，剧中人肖汉生们那“尊严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失去做人的尊严和民族尊严”的呼喊，正穿过由物欲、安乐和苟且编织的时空屏障，在观众心底激起波澜，用历史记忆给人们的现实选择提供了新的参照。

　　严酷环境和斗争又是人性的炼狱。在人性深度的追求上，《记忆的证明》不是把人性抽象化先天化，也不搞一味渲染人性扭曲和变态的时髦做法，而是紧密结合每个剧中人的不同出身和经历，在最严酷的生存和斗争实践中去开掘人性的丰富内涵和变化轨迹，追求真正的极致效应。比如对主要人物肖汉生和周尚文的刻画：周是劳工大队长，肖是副大队长，他们面对同一个严酷处境———日军在战场上已节节败退，中国战俘和劳工还要在屈辱中为其修军事工程，怎么办？原为八路军连长、因受伤才被俘的肖汉生从一开始就看穿日军阴谋，主张以血还血、组织暴动，而原为十九路军团长、为救士兵当了俘虏的周尚文则对冈田存有幻想，主张用忍耐来等待国际红十字协会的救援。肖批评周“你这是让大家和你一起往鬼子的陷阱里跳”，周指责肖“你们有什么权力要他们（众劳工）跟着你们去冒险”，两人的冲突一再升级。但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来自抗日队伍，都把民族尊严视为第一生命，都多次为救劳工兄弟挺身而出。因此当他们获悉工程一完就要杀死全部劳工的河野密电后，就立即无条件团结对敌、以身赴难：周尚文要十九路军战俘全听肖的指挥，他自己则以割腕自杀挫败冈田想用麻痹神经让他开口的阴谋，为暴动争取了时间；肖汉生率众暴动，炸毁日军工程，血战到底，最后宁肯跳海也决不再当俘虏！这全部描写环环相扣、步步深入，令人信服地将肖汉生的刚烈和周尚文的韧性都推向了极致，也把中华民族美好人性中的坚韧和博大描写得淋漓尽致，惊天地泣鬼神。又如对闪红石形象的描绘：她本是医院护士，为免遭日军强暴而女扮男装，是劳工中最弱小的一个。为掩盖她的女儿身，劳工们付出了昂贵代价。但当劳工们在危急中处死叛徒林山好却又不能说出真正原因、冈田要大开杀戒的关键时刻，她却出人意料地出来亮明女性真相，说林山好是因“欺侮她”而被杀的，从而消解了一场大祸！中华女性的至柔在危急中锻造成了至坚，那样光芒耀眼！再如刘家正，他是劳工中的“另类”，曾在老家东北当过“土匪”，被抓到仓津岛，还想在劳工中耍横，甚至想对红石行不轨，在遭到红石将他与鬼子并列的痛斥后，他自骂“混蛋”，因为他与日军也有血海深仇。残酷斗争净化了他的人性，为保守准备暴动的秘密，他在遭严刑拷问中坚强不屈，并夺刀刺死4个日本兵，中弹后还大喊“老子没亏本”！这一笔同样真实地写出了一种人性深度，那中华男儿血性的张扬足以让当今的苟活者汗颜。

　　以对历史的新发现和深刻的人性探寻为思想支撑，《记忆的证明》在艺术上有着很强的悬念和叙事张力，戏剧冲突一浪高过一浪，使人看上一眼就欲罢不能。编导注重环境和氛围的营造，主要演员的表演激情灌注，那些富有哲理的精彩对白在叙事、抒情的同时也在叩问着当代人的良知。其明显不足是，在现实叙事线中，与老年冈田、山花、美惠子形象相比，肖汉生孙子肖忆和冈田外孙女小百合的形象有点前强后弱，最后几集中戏份儿不够。另外，暴动骨干夏明远等在夜间侦察时因不忍心对日本学生兵池田、中村动手而导致几名劳工被日军开枪打死的情节，本可以被写成深刻展示中华民族人性善良的重场戏，却被匆匆带过了。但瑕不掩瑜，这不影响本片在整体上是一部凝重、犀利、黄钟大吕式的新锐力作。全剧的结尾意味深长，撼人心魄，令观者久久难以平静。

　　愿历史记忆的声音永远在耳边鸣响！  （李准）

    《人民日报》 (2004年12月07日 第十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