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篮球往事》是网易CBA一档篮坛历史回顾专栏，由中国资深篮球记者孙保生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倾心撰写。孙保生，资深篮球专家、《北京晚报》资深记者。报道中国篮球已逾30年，曾任中国篮球新闻委员会委员，首位中国篮球新闻奖特殊贡献奖得主。以下为该专栏第10期：

文/孙保生

已故的中国男篮最出色的控球后卫钱澄海先生有这么一句名言：“没有一个好小个，累死一帮傻大个。”在我的心目中，打球时的就是一个好小个。在我的记忆中，新中国成立后能成为国手的控球后卫（以前叫组织后卫）中，余邦基先生是最矮的，身高只有1.70米，但他的传球助攻堪称一绝。在余邦基之后，宫鲁鸣算是最矮的国字号控球后卫了，身高仅为1.72米的他，同样有绝活儿在身，否则，不会在国家队打能打上10年球。好小个子必是技术全面扎实，支配球能力强，能突善传，传球方式多样，速度和灵活性自是没的说，但更重要的是好小个都是头脑聪明，反应机敏，视野开阔，扮演的是场上指挥员的角色，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场上核心、场上灵魂。有这样的一个好小个子，他的大个伙伴就能充分发挥出“大”的优势来。

我和宫鲁鸣的相识最早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我们工人队还很活跃，经常在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体育场比赛，对手以部队队和省市青年队居多。有一天，老教练范政涛先生带着北京工人队去训练局老馆与国家男篮打教学比赛，说是教学比赛，其实是我们近距离向国家队学习的好机会。钱指导热情地跟我们每个人打招呼，轮到我时范先生说：“这是我们工人队的才子，能写能画。”说的我脸怪红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跟钱指导握手说话，从而也为我后来干上记者这行采访这些前辈打下了基础。比赛就甭说了，小个子宫鲁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事后范先生也对宫鲁鸣赞不绝口。宫鲁鸣之前我佩服的小个子后卫是队的吴忻水，小个子后卫都有一些相同的特点：眼快、手巧、脚灵，要不然他们怎么能在长人如林的球场上往来穿梭呢！在第五、六届全运会男篮比赛中，代表队的宫鲁鸣表现非常活跃，曾荣获最佳后卫、最佳远投、最佳抢断手等称号。记得广州六运会男篮比赛结束后，中国男篮于11月赴曼谷角逐第14届亚洲男篮锦标赛。这届比赛中国队打了好几场恶仗，比如86比84险胜伊朗，97比94险胜菲律宾，恶仗使中国队的心理素质经受了磨砺，提高了处理关键球的能力，对打好与韩国队的决战十分有益。跟韩国队夺冠之前，韩国队7战7胜，场均净胜39分，亚洲一号神投手李忠熙居功至伟。钱指导当时制定的打韩国队的策略是：一是防住外线投手，重点是李忠熙；二是防住他们的中锋；三是怎么攻破他们的缩小联防；四是对方内线绕前防守时我们怎么打。尽管准备的非常细致到位，但比赛打的还是异常艰苦。李忠熙虽然被我们追防的得变远投为中投了，但在距离比赛还有40秒时，中国队还是以73比76落后。死不放弃的中国队力争在最后关头扳平或反超比分，宫鲁鸣顶住压力投中了一记3分球，将比分扳成76平，从而将比赛拖入决胜期。实际上76平后，韩国队还有机会，但许载和李忠熙都错失了绝杀。决胜期中国队气势上来了，最终以86比79获胜，将失去两载的亚洲冠军夺回。这些世界大赛包括1986年的世锦赛和汉城奥运会等的洗礼，使宫鲁鸣变得更加成熟，也是他日后走上执教之路的经验积累。

北京亚运会后宫鲁鸣退役，中国男篮教练班子重组，蒋兴权和宫鲁鸣这“一老一少”执教中国男篮。经历了钱澄海的熏陶，如今又辅佐与钱澄海有很多不同执教方式的将兴权，宫鲁鸣逐渐完成了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潜心钻研篮球训练与指挥之道。跟着老蒋，宫鲁鸣亲身经历了中国男篮实现世锦赛八强历史性的突破，进一步认识了世界男篮的发展趋势，看准了与中国篮球的结合之路。在老蒋晋身为省体委副主任之后，宫鲁鸣便接过主教练教鞭。摆在他面前的任务就是力争闯进亚特兰大奥运会八强，这个任务比世锦赛艰巨，因为各国都把精兵强将投入到奥运代表队中。但这时中国篮球已经改革了赛制，历年的冬训时间已变为跨年度的主客场赛制的甲A联赛赛期，国家队集训只能见缝插针。宫鲁鸣在CBA联赛开赛前和联赛结束后组织了两次集训，面临的困难有两个：一是队员身体疲劳，二是伤病困扰。宫鲁鸣和他的助手陈德春审时度势，紧紧抓住了调整状态这一关键环节，埋头苦练，低调行事。

在亚特兰大，中国队预赛与美国、立陶宛、克罗地亚、阿根廷、安哥拉同组，首战的对手是安哥拉队，无疑，中国队要争取开门红。以哀兵之势迎战这个此前从未胜过的对手的较量中，中国队经过艰苦鏖战，最终以70比67险胜，拿下了争进八强的第一个关键之战。次战的对手是克罗地亚队，中国队与其不在一个档次上，于是便以赛练兵，人人出战，虽以78比109惨败，但达到了保持状态和体能的目的。第三战遭遇南美劲旅阿根廷队，这是争进八强的第二个关键之战，中国队必须死磕。阿根廷前两战的对手分别是美国梦三队和立陶宛队，这两战不仅让阿根廷队体能有些透支，且主力前锋受伤无法出战。状态大不相同的中阿之战引人注目，宫鲁鸣先遣出、刘玉栋、郑武、孙军、李晓勇五将首发，向阿根廷队发起了势不可挡的攻势。随后，又派上王治郅、胡卫东、巩晓彬等助阵，从而使中国队一直牢牢把握住了主动权，终场以87比77获胜，实现了闯进奥运会八强的梦想。另两场预赛中国队以70比133负于美国队，55比116不敌立陶宛队。在名次交叉赛中，中国队以75比115负于希腊队，85比99不敌克罗地亚队。写到这里，我不禁联想起1986年中国队获世锦赛第九和1994年获世锦赛第八的过程，能取得历史性的突破说明中国男篮努力了，进步了。但是，我们确实实力有限，只是赢了能出线的关键之战，说明我们远不具备与欧美强队抗衡的能力。后来虽然我们拥有了姚明，但是我们跟欧美强队还是对不上牙，因而难以超越第八名。

完成奥运任务之后，宫鲁鸣毅然辞去中国男篮主教练之职，去国外深造。临行前，宫鲁鸣跟记者通了电话，他说自己正是需要充电的年龄，去国外见识和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好好充实一下。记得转年春节他曾来电拜年，我也祝他在国外一切顺利。此后近三年我们便没了联系。直到1999年的深秋，当时我正在浙江绍兴采访全国女篮甲级联赛，匡鲁彬告诉我他要去杭州机场接人，我问接谁？匡鲁彬说接宫鲁鸣，我问汽车有空位吗？我也去接宫鲁鸣，匡鲁彬说行。于是我们奔了杭州老机场。这时宫鲁鸣要来看女篮联赛，我估计这是他要接中国女篮。接到宫鲁鸣后，我们驱车回绍兴。在归途中，宫鲁鸣说是篮管中心信主任动员他回来的，既然国家需要我就干吧！亚特兰大奥运会时，中国女篮呈下降趋势，究其原因无非是队伍青黄不接。陈道宏离队后，先是弄了个“三套马车”的教练班子，八一队的朱家志、辽宁队的柳继增和沈阳部队队的姜天宝三人执教新一届中国女篮，他们很努力，但缺少尖子球员的中国女篮未见明显提速。之后，南京部队队的马跃南接手中国女篮，缺兵少将的中国女篮居然在1999年的亚锦赛上名列第四，先后不敌日本、韩国和中华台北，队伍跌至低谷。宫鲁鸣此次归来的使命就是重整中国女篮河山。失去了参加悉尼奥运会资格，这是中国重回奥运大家庭后中国女篮首遭重创！宫鲁鸣说：“这对我们也是一种激励，女篮唯有卧薪尝胆，东山再起！”

上任后的宫鲁鸣异常勤奋，他很快从全国各地选出一批新人，其中有八一队的陈楠和隋菲菲，沈阳部队队的胡晓桃，辽宁队的王玲，福建队的陈鹭芸，上海队的叶莉，广东队的潘巍和宋晓云，老队员就留下了苗立杰。卧薪尝胆的过程可想而知，正是由于训练严格细致，方向正确，姑娘们甘洒青春写新篇。两年后，中国女篮唱响翻身道情，2001年重夺亚洲冠军。2002年再夺亚运会冠军，当年还获得女篮世锦赛第六名。在这几年里，宫鲁鸣还邀请我们记者教练篮球队跟女篮打教学比赛，赛后还请我们给女篮找问题，提建议。就在2002年夏天，中国女篮正在昆明集训，篮管中心决定让宫鲁鸣去接手中国男篮，闻听此讯，姑娘们个个哭的跟泪人似的，她们哪儿舍得呀！宫鲁鸣也不愿意离开女篮。国家体育总局领导后来发话，女篮大见起色，此时宫鲁鸣不宜离队，中国男篮主教练另找人选。于是，时年63岁的蒋兴权再次临危受命，重掌中国男篮教鞭。军心重获稳定的中国女篮，遂投入备战亚锦赛和雅典奥运会的紧张训练之中。应该说这支中国女篮经过宫鲁鸣的精心雕琢，已经有了鲜明的特色，战术体系最大程度的体现出了球员的不同特点。隋菲菲、苗立杰、陈楠、宋晓云等后来都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打进四强的骨干力量。在训练比赛间隙，宫鲁鸣不仅请人创作了女篮队歌，还组织队员们学习英语，队员们对那几年的生活都记忆犹新。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决定能否进入八强的关键之战中，中国女篮最后关头惨遭新西兰队绝杀。显然，宫鲁鸣没有完成任务，面临下课危机。中国有句老话叫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客观分析中国女篮败因是正常的，但有些说法很难让人接受。比如：说宫鲁鸣练的过量，练伤了一些队员。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的，比如胡晓桃是我亲眼所见在WCBA联赛中受伤的。平易近人待人随和的宫鲁鸣，雅典奥运会后表现了一股少有的倔强，说：“该是我的责任我负，不是我的责任我不认！”时任篮管中心主任的李元伟终于在2005年的上半年，拿下了宫鲁鸣，请澳大利亚人马赫取而代之。记得李元伟当时对媒体说：“我们已经给了宫鲁鸣很长时间，但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认识，中心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赛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谁都会经历起伏，我一直认为宫鲁鸣是个事业心极强的好教练，女篮队员也不止一次向我表示相同的观点。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下课后的宫鲁鸣一直在篮管中心国家队管理部等部门工作，也曾担任过中国男篮领队，默默地尽职尽力。但是，我一直认为应该重新启用宫鲁鸣，毕竟他50多岁了，在用其长处的同时，带一带有培养前途的年轻教练。我还一直认为，请外教不是长久之计，命运靠自己把握。2013年10月，我去篮管中心开会，会后我找了信兰成，聊了中国男篮谁执教的事，我坚持用宫鲁鸣，这样可以一举两得，一是让宫鲁鸣把队伍带出低谷，二是这四年带一带年轻教练。大信说：“他干吗？”我说：“中心要是决定了，我帮着做说服工作！”一个月后，宫鲁鸣走马上任。据我了解，最后拍板的是国家体育总局领导。

第二次执教中国男篮的宫鲁鸣，面临的困难超过以往，多年没在一线带队便是诸多困难中的一个，但我深信他能逐渐克服。去年亚运会我预测中国队能进四强即可。孰料，在领先日本队15分的大好形势下，中国队最终反胜为败。我认为轻敌始于教练，在那种情况下，怎能一下换4个人？于是我在北京晚报《老孙说球》栏目写了一篇“轻敌始于教练”的评论。后来见到宫鲁鸣是聊起了此事，他诚恳表示责任确实在他，原因是他轻视日本队了。轻视对手的后果是无缘四强，宫鲁鸣的压力更大了。备战亚锦赛至今，应该说中国队练得不错，但热身赛的对手太弱，检验不出中国队到底练的怎么样，人们担心亚锦赛的前景是自然的。在我看来，前景极其严峻，恐怕是中国重返亚锦赛40年来最困难的时期，这批队员看着年轻，身体条件不错，但是，他们的技术不扎实，特点不突出，配合意识差，最根本的是他们缺乏比赛经验。一旦形势险恶时，他们顶得住吗？能否顶住，除了看宫鲁鸣的排兵布阵，更要看易建联和控球后卫了。我期待宫鲁鸣这个当年的好小个子，能通过亚锦赛带出一个新好小个子。如此，我们的大个子才能发挥出大的作用。